蟋蟀和猫头鹰

                   

    夜里虽然有风在树梢之间穿流，却仍有些丝丝缕缕的热量牵扯着不肯撒手退去，维持着天地间的暑气。

    树林里，一群蟋蟀在杂草丛里唧唧复唧唧地吵闹着。充斥在天地间的热浪似乎并没有淹没到这些小东西。一只猫头鹰扑棱着翅膀落在低矮的灌木枝上，惊得这一片蟋蟀立刻停止了叫声。

    短暂的安静之后，蟋蟀中不知道是谁先探出头发现了猫头鹰，于是兴奋地嚷着：“原来是先知来了。大家不要怕，快出来呀，先知来了，猫头鹰先知来了。”

    草丛里，蟋蟀们纷纷钻了出来，都叫嚷着：“先知来了，先知来了。”

    一只年轻的蟋蟑排众而出，恭敬地向猫头鹰说道：“尊敬的先知啊，请您为我们解说一下什么是爱情吧，我们争吵了许久也没有得出满意的结论。”

    猫头鹰望着这只说话的蟋蟀，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爱情不就是在无眠的夜里听一群蟋蟀的鸣叫吗？。”

    蟋蟀们闻言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似乎不能理解猫头鹰的话。

    猫头鹰听到蟋蟀们议论纷纷，声音渐渐嘈杂起来。于是又继续对那只蟋蟀说道：“  你向我询问爱情？这么说你已经思考过它了。那么你也可能品尝过它的甜蜜和苦涩了吧？它是快乐的源泉，也是痛苦的深渊。它是一个骗子。它所借给你的所有欢愉，实际上都是悲伤。等你发现的时候，却无法用悲伤来偿还它的欢愉。”

    蟋蟀晃动着触须，点头称是，说道：“先知啊，请您开导我吧，爱情正在折磨着我。”

    蟋蟀们听了，一阵乱叫，发出嘘声，口哨声，还有嘲笑声。有几只蟋蟀却沉默着，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爱情？什么是爱情？难道你曾经触踫过它的身躯？或是听到过它的呼吸？又或是看到过它的面容？仔细回想一下，你能肯定你所遇到的就是爱情吗？难道它不是你心中幻想的事物？”

    “我不能确定，先知。我不知道是它抓住了我，还是我抓住了它。它就像烟雾一样笼罩在我心里。”蟋蟀叹息着说道。

    “哎，它有无数个飘乎不定的身躯，无数个带着面具的面容。当你抓住它，非要看个清楚明白，就得像剥洋葱一样，把它的面具一层一层地揭开。揭开一层面具，它就会小一圈，再揭开一层，又小一圈。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哭了。因为直到它消失，你也不能看清楚它的容貌。它在你的眼睛里消失了你还会把它深深地埋藏在心里。是的，它在你的心里没来由地出生，也在你的心里没来由地死去。你的心是它的摇篮，也是它的坟墓。然而，一个眼神，或是一句话就能让它从坟墓里爬出来。”猫头鹰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仿佛这些话早就在它心里打了草稿一样。

    蟋蟀听完，晃动起触须，振动着翅冀，似乎很有感触。然而它仍就眼巴巴地望着猫头鹰。一众蟋蟀也眼巴巴地望着它们俩。这一小片草丛在这一刻变得安静起来。

    猫头鹰看着蟋蟀又继续说道：“爱情是一条河流，从远古流到如今。你的灵魂是河道，你的身体是河水。你自己就是河流，就是爱情。纯粹精神的爱情是没有河水滋润的河道，会干枯龟裂。纯精肉体的爱情是没有河道约束的河水，会泛滥成灾。”

    没有等蟋蟀有什么反应，猫头鹰似乎触动了心弦，嘴里的声音像泉水一样止不住地往外冒，把每一只蟋蟀都淹没在这泉水里。它继续说着：“爱情是世间有情之物的主宰，是亘古流传，铭刻在物种血脉里的诅咒，是前世今生的恩怨纠葛，是冥冥之中的偶然相遇，是远远地观望，默默地等候，是潜伏在心里的秘密。”猫头鹰说着，声音有些颤抖，于是它停顿了一下，然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地继续说道：“蟋蟀们，爱情是给予，而不是收获。”猫头鹰眼角隐隐有些泪光，一边说一边拍打着翅膀飞走了。留下蟋蟀们凌乱的叫声沉浮于夜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