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仅是死了四条鱼

夜里十一点半，我刚准备酝酿一个平和的情绪入睡，刺耳的电话铃声在一片安静的卧室里骤然响起，我一个鲤鱼打挺窜出温暖的被窝，在短短的一两秒钟里一边大脑快速的飞转琢磨是谁这个点了还给我电话，害怕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边身体迅捷的一把抓住手机，来电显示是正在外地出差的父亲，一看到是爸爸的电话，悬着的心缩回去一半。“木啊，你睡了吗？”“你说呢？我叫你吓死了。”我没好气的答道，“我早晨走之前好像把鱼缸的氧气泵电源给关了，鱼不要紧吧？”深更半夜叨扰我竟是为了几条鹦鹉鱼。“没事呀，放心吧。”“喔，那就好，那你赶紧睡吧。”

挂了电话，我毫不犹豫的钻进被窝，我并不知道鱼有没有事，我也懒得去客厅看它们一眼，优胜劣汰、物竞天择、顺其自然，我一连给自己想了三个借口，最后狠狠的在心里埋怨一句“爱死不死，无所谓。”早晨我还在梦乡里，母亲便在客厅里惊呼：“鱼怎么死了呀。”我心想不好，赶紧爬出来一看，死了四条，完了，因为我的慵懒，我的生命账单里又背负了四条鹦鹉鱼的命，我有些后悔，要是我昨天起来看一眼呢，只要我给插上电，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偏偏我懒，偏偏因为我嫌弃它们只是几条无关紧要的鱼。尤其是我最近在看关于生命轮回的书，搞不好其中哪只是我前生、前前前生的兄弟姐妹、父母伴侣甚至孩子，前世姻缘已断，今生我倒是一念之差了结了它们。“都怪爸爸，为什么要拔电源啊。”心里那样想，嘴上却这么说，我下意识想推卸责任，母亲没有出声，她用沉默意指她认为真正该承担责任的人。

鱼死了也睁着眼睛，除了不会动了之外，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还是那样粉红、鲜活，过去父亲爱惜的逗弄它们的场景在我眼前走马灯一般略过。没想到我虽渺小，却也掌握着生杀大权。曾经的我是柔软的，看见小孩子折柳树条、踹树根都心疼，看见路过的学生喝半瓶的矿泉水随地乱扔都难过，怎奈社会对我较凶残，我便忍不住回馈它一个凉薄。曾经的我是爱国的，抗日英雄的宁死不屈叫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心想决不当汉奸，要做一个优秀的中国人，对于更换国籍的人更是忍不住唾骂，结果等我自己到日本一而再、再而三的旅游，被那里的人文素养、城市环境、古建筑风情深深迷惑，恨不得留下做一个小小的超市收银员，把自己是个中国人抛却的一干二净。

我是怎么了？我感觉九年义务教育并没有把我教成一个知道四维八德：礼、义、廉、耻，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的好孩子，我感觉我从不懂事到懂事走回来的路是那么长，以至于我误以为青春期结束了我就开悟了。

看了圣贤的书，便下决心要做一个有圣德的人，实际上是即使管的住自己也管不住身边的人，于是紧跟着就堕落，知晓了禅七便想锻炼自己的觉性，谁知连一个小时的腰酸背痛都是酷刑。有的时候觉得互联网真是个好东西，奶奶去世十年了，倘若要向她汇报这世界十年来的变化，我所想到的最紧要的一点竟然就是智能手机和移动Wi-Fi的发明，我们似乎是存在于一张看不见的网里的透明海蜇，看似身处一边汪洋好像可以自由移动，天马行空，实际上却被限制的越来越紧密，越来越拥挤，到处都是人，最后挤得麻木，其他生命、其他国家、其他家庭的烦扰最后都变成了与我何干。

我们以为自己有选择权，我想吃什么、我想看什么，但实际上选择权在供给方的手里，他们愿意给我们吃什么，他们愿意给我们看什么。就像是喂猪的饲料，它不可能仅仅是由一种原材料构成。

今天，我们足不出户就可以知道天下大事，但是我们却没有知道的意愿，我们只愿意看好玩的、猎奇的、GIF的，这个世界变成了以我为中心，我是一个小小星球的小王子，只要能熬过最初十几年学涯苦海，只要能找一份能供养自己的人或工作，只要能捧着iPad便不介意与整个世界隔绝。

也许曾经爱过、付出过、关怀过，却遭受耻笑和背叛，于是学会紧密心门，对越来越少的人敞开，这样会带来安全感，也会带来寂寞和孤单，但寂寞和孤单可以忍受，被伤害却不行。鱼儿死了，我可以花一分钟责怪我自己，更可以花几十秒把责任怪在父亲拔了电源甚至鱼儿的不坚强上，甚至套用这世上人人渴求安慰时都憎恶的一个句子，“怎么别的鱼儿没死就你死了？一定是你自己有问题。”

面对这样一个自己，我常常忍不住想要问当年那些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为了现在的这样的我们这些后代，值得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十几年前硬着头皮背下的古文，十几年后才晓得其中的蕴意。

当捧着iPad看见一只肥肥的企鹅误踩到海豹身上，海豹起身嘶吼时我也觉得有趣，但有趣过后，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虚无。我不想要别人给我看什么我便看什么，我要看一些会使我难过、看不下去的书。当鱼儿死了的时候我不要做一个徒手把它们从缸里捞出来便扔进垃圾桶的人，我要忏悔，敢于向爱鱼如命的父亲承认。假使我坚持不住做一个更好的人，一次次放弃，我不介意一次次重头再来，我不要再觉得这世界、其他人亏欠我些什么，而是看看我为这世界和别人做了些什么。也许唯有如此，我的心才能沉静下去，我才终于能从这发烧一般的燥热中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