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爷爷(散文)

        此时,夜幕低垂。最后一位爷爷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老人离世的消息,是几天前他的小儿子告诉我的,当时,我责怪他为啥当时不说,他说了孩子们的苦衷,我也是理解的。想想他大约也有九十岁的高龄,但毕竟连最后一面也没见,最后告别的话也没说,天人间隔,终成遗憾。

        我祖父的父亲一共有弟兄五人,家谱记载,有两人共生育十姊妹,也就是加上女性一共十人。作为祖父的堂妹,我的姑奶奶大约在九十岁时安详去世,其后代也都各自安好。弟兄们一共有九人,这次去世的排行第八,我叫他八爷。他也是同辈男性中最后一位离世的。八爷住在县城很窄的老街,汽车开进去都很困难的那种。房子是在先前的旧址上后来改造的,前面是面积不大的门厅,往北紧挨着的是老两口的住房,更小,除了过道,仅容得下一张床,地面也常年是湿润的。通过一个不大的院落,再往北是主房,一间,两层。一层的一间又辟成两个独立的空间,后面为卧室,前面为客厅,客厅迎门的右手,放着一张小方桌和两把小椅,算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八爷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居住我不知道,有种说法是,解放前这里曾发生产权纠纷,在我祖父的协调下,打赢了官司,才有了这片狭小的地方。

        打我记事时起,八爷一家就在这里居住,谋生是靠轧面条挂挂面。很小的时候,祖父会背着我,或者让我“打马肩”,由二十里外的无量寺清晨来到八爷家,有时候还是晨雾蒙蒙,我们就来到他家门口,敲开他的家门,然后呆上一天或者两天,混得一天三顿饱饭。饭也多数是汤面条或者蒸面条,味道至今还记得。八爷家孩子多,老两口都是没有固定收入的职业,八爷精瘦,但很精神,八奶娘家在近郊,总是吃亏包涵,不多说话,做好了饭喊孩子们吃。有时候家里来了不知是哪门子的亲戚,在那里高谈阔论,她依然是不声不响地做饭,不知道别的亲戚是什么样,反正每次我都是吃得饱饱的。上初中时,我会由很远的二里井学校,走到八爷家。天将黑的时候,有不少邻居会将自家的面粉拿来,交给八爷来轧面条,一斤面条收加工费二分钱的样子,半斤也好,二斤也好,八爷都是一丝不苟,忙活半天,面粉变成面条,八爷一家籍此解决个温饱。我偶尔的任务是和叔叔们一起将湿的挂面筷子拿到院子里撑开凉起,一般是次日即可收纳出售。挂面比较贵,吃的少。蒸面吃得多,吃完一碗,我会看铝锅里还剩多少,剩的多我就会多盛点。总之,在八爷家,我通常是吃得饱的,比在我们自己家强得多。

        考取大学的那一年,我得了病。老家的医生和亲戚都认为我得的是难以医治的病。父亲不识字,眼看入校报到的日子临近,却没有亲戚愿意陪父亲一同送我。这里面原因不一而足,主要的还是大家都不太认识字,亦没出过远门,出了门不知道东南西北。其次也因为大家都穷,没有盘缠钱,万一自己倒贴本,不知从哪里去填这个窟窿。临行前一晚,父亲带着我来到八爷家,那一夜,八爷和家人以及我的父亲几乎都没睡,商量着如何去大学。第二天一大早,还在吃着药发着昏的我被叫醒,在清冷的晨风中,由我的叔叔用自行车驼着,驶往汽车站。八爷和我父亲则背着被子以及花生米等物品,一同坐上汽车,奔赴不可知的未来。在火车站,我们遇到了一位自称可以占卜未来医治病痛的老妇人,一同到达汉口火车站,后来又一同入住旅店,给我施了魔法,所施的法术,我在《良方》一文中有所论及。一同到了学校后,安顿好我八爷又去市内去看轧面条的机器,然后回程。

        大学四年,我逐渐恢复健康,并在毕业后回到家乡。此后无论是在乡村工作,还是辗转于市县,逢年过节或是每有闲暇,我都会来到八爷家中,与他闲叙一会儿,哪怕在他年过八旬亦是如此。他说的多是他所听说的,无非哪个官员清正哪个官员贪腐之类。他的全家,几无体制内人员,他所言说,多属民间传说,不一定准确,却也说明无论是谁,无论身在各位,要想游身世外,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他的子女各自成家后,都是传承上一代,自食其力,踏实做人。他的生活依然清苦,没有固定收入,加之年事已高,面条轧不动了,挂面也不再挂,生活仅靠有限的几个低保钱。好在老两口自年轻时就很节俭,生活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持续着。

        八爷的亲生姊妹一共四人,除去那位已逝的姑奶奶,八爷还有一位哥哥和一位弟弟,他们分别是我的七爷和九爷,八爷去世前的若干年,他们均已去世。他们也都是靠自己的劳动为生的人。我祖父亲生兄弟六人,在相同的年代各自经历过不同的人生。如今兄弟九人姊妹十人在地下相逢了,后代们继续着自己的生活。世间事大抵如此,世间人也大抵相同,一代接着一代,一茬更替着一茬。八爷走过的路,后人们继续走。

        今天本是月圆的夜晚,月圆人不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自古皆然。由此,写下这段文字,怀念我的最后一位爷爷。愿爷爷地下有知,安眠勿念。

                2022年4月16日于蓼城踏月寺

你可能感兴趣的:(最后一位爷爷(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