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不自医

他是医者;他是将士;他医心仁术;他戍守边疆

大唐,天宝十二年,关内道,秦岭深处,一处鸟语花香的山谷,谷口树林处静立着一队身着黑色甲衣的士卒,呼吸平缓,双目微阖,似渐渐与整片森林融为一体。在这一队士卒前方,盘膝坐着一位黑色长衫的年轻人。他腰杆如枪般挺直,面色稍有苍白,偶尔轻咳一声,眼-中有一丝遗憾和悲伤,但更多的还是深入骨髓的坚韧。

“如果不是我写信给你,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嗯?大将军?”谷内,一个身着白衣的冷峻男子声音清冷的说到。他从谷内缓步走来,在谷口停下,正对着谷前众人,言语随着脚步同时停下。他话音刚落,林间士卒齐齐睁开双眼,一股煞气冲霄而起,霎时间万物俱寂,虫鸣鸟叫戛然而止,没有一丝声音。“怎么,还打算在我药谷演练一下你的玄甲军么?这可不允你摆什么当朝大将军的气派。还是说,你这次不灭国,打算来灭掉我谷内众人?”白衣男子面带讥讽嘲道,但眼中却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遗憾与痛惜。“退下,”他轻声说道,瞬间,磅礴的气势消失不见,谷口处又重新响起了虫鸣。

“我从不后悔当初离开药谷,我是唐人,是大唐的子民,在此之后,才是药谷弟子,国家不安,男儿当束甲枕戈以待,九死不悔!”随着他的话音,身后的将士同样一脸狂热,气势惊天。

白衣人叹息,“你虽是将门后人,但却也要量力而行,沉疴未去,又被战场的军气所伤,你自己本身就是医家,如何不懂自己的身体?待到铁血杀伐之气入骨,哪怕神仙也难救。不必多言了,你这就随我入谷,拜谒师傅,而后在谷中静养,希望可以救你一救。”

“大丈夫何惧一死?国有难,自当倚马仗剑平之,纵死于千军万马,也死得其所,这是我的宿命。”

“一派胡言!你心中只有你的大唐,却为何不记得师傅?当年你一意孤行出谷从军,师傅劝你不得,呕心三升,自从身体日渐式微,不久驾鹤西去,你可曾知道?师傅弥留之际嘱托我去寻你归来,我遍历大唐一十八道皆不见你,无奈回转,到谷中方知师傅已然仙逝,他老人家始终没有见到你一面,你可曾知道?我结庐谷中,为师傅守孝三年,同时不断嘱咐谷内弟子探听你的踪迹,不想再次听闻之时,你已经做了将军,统领玄甲军,真是好生气派。你口口声声说你不负大唐,不负天下,可你却负了师傅对你的期待,对你的栽培,对你如同子嗣般的关爱。你既心不在药谷,便罢了,我统领这谷中三千医者也不是不可,但你要随我为师傅守孝三年,三年之后,你依旧是你的大将军,我药谷与你也再无瓜葛!”

许久,他幽幽叹道:“没想到我也是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是我对不起师傅,这三年我为自己赎罪。师傅,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会原谅我吗……”

虫声依旧清凉,不过这时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玄甲军默默退去,谷口处两人一人站立,目光悠远的望着天空,一人盘膝,原本挺拔如枪的腰身,也略显佝偻。

天宝十四年,冬。

“我调理了你的身体,但仍有旧伤未愈,三年之期还有这最后的一年,这一年犹为重要,一定不能操劳。”

“我晓得的,能让堂堂药谷谷主为我调理身体,不知天下能有几人?”他跪坐于地,轻笑道。

“你……”他面色一寒,正欲说些什么。

此时,窗外一个声音传来:“谷主,谷外有人求见,何事不知,但来者着甲,应是军中之人。”

“我去看看。”说着便起身欲行,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

“慢着,你现在是我谷中的病人,来者何人与你无关。”他拦住将要出门的他,面带寒霜。又回头对门口说到:“先将人请进谷中,好生招待,我稍后就到。”

“我也去,这应是我部下军士,此番前来,不知为何。”

“我说过了,你现在不是什么将军,只是我谷中一名伤者,不要四处走动。我去去便回,如有事情,我会通知你。”

“你拦不住我。”

“你!!想去便去吧。”他面如玄冰,说完拂袖而去。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酣畅淋漓的笑声,脸上也有笑意闪过。

……

“安禄山!好大的狗胆!狼子野心,犯上谋逆,当诛其九族!”他在厅中咆哮,面容恐怖。

“戒怒,刚和你说的,又忘记了么?”他坐在中堂椅上,面色平静,轻嗅茶香。

    “我要走了,”许久,他缓缓地说,“安禄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联合夷狄共二十余万人,大唐此次有倾覆之危,我必须回去!”

    他顿了一下,杯中清茶溅出些许,而后被很好的掩饰过去。“你回去又能如何?封常清,高仙芝,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哪一位不是谋略惊天之人?哪一位不是大唐柱石?若如此境况之下长安仍破,只能证明大唐气数已尽。凭你一人,又能如何?况且你的身体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不可耽搁。”

    “纵然我死于非命,死于战场,死于乱军,也好过在此苟活!”他转过身,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到。

    “你!!好,好,既然你执意回去找死,我不管了,你好自为之!”他猛的一摔手中茶杯,拂袖而去。

    翌日凌晨,他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他在门口看着,眼神复杂。

    “真的想好了么?”

    “放心,我会活着回来。”

    他静默,伸手入怀,拿出一封红纸。“气血不济之时,煎取服之。”

    “这是…祖师祠堂的那株当归,你……”

    “不必多言,像你说的,活着回来。”

潼关,两军对垒,喊杀震天;断刃残阳,夕阳如血。

大唐将士伤亡惨重,他满身血污,只剩半截断枪支持身躯,战火烽烽中唐字军旗半埋土中,“残刃仍守大唐魂!”风沙猎猎中,他的嘶吼响彻天地。

战场哀鸿遍地,他带药谷众人前来助阵。两人相视一笑,笑中倾注了多少无奈。他从他的身边路过,在另一名重伤的将士身前停下,开始救治…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暮雨纷纷中他手提一壶浊酒,另一手紧握着一封红纸,跪在他的墓前。“我这一生救人无数,问心无愧,可还是败给了那一句医者不自医。”

药谷的医者有一条规矩:若是同时面对几名伤者,不得率先救治自己的友人。

医者,纵然医术如何高超,却始终医治不了自己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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