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又老了

今年国庆难得回家几天，一年多的回家经验让我已经能精确计算出回家最多待四天，两天来回，两天串门和出去玩，在家主要是晚上吃饭和睡觉，多一天都不知道做什么了。

毫无意外，1号下午回到家时，我爸在沙发睡觉，“我就听着外面有咕噜咕噜的滚轮声，就知道你回来了。”我喊了一声“老豆”，看了他一眼，然后不自觉的撇开眼睛，因为对视让我感觉怪怪的。爸边坐起来，边整理沙发的小靠枕，好像打算继续睡，但看了我一下，就把靠枕扔开了，完全坐起来了，眯着眼睛，“我说没堵车吧，看新闻你那里的路不堵的。”

我俩一贯的话题顺序就是回家车况-询问弟妹是否回家-公司多人回家否-晚上买什么菜，这个顺序从我上高中开始就形成了，只是当时问的是学校。我坐下来看着他，“不堵的，之前堵车要12小时，早上8点到晚上8点，这次只要8小时。”爸听了挠挠头，应该还没睡醒，或者是忘了顺序了。他宽大的衬衫在胸前来回晃荡，洗的发白了，配上他那一头短短的白发，整个一退休老人的样子。

“哦……”

他许久才发出的一声应答，惹得我哭笑不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俩在一起没什么话聊了。

“景在哪里？她不是昨天就回来了吗？”

“哦！她是昨天回来的，早上又出去了，找她同学玩去了，你微信问一下她晚上回来吃饭不，我买鱼回来煮汤。”说着，他就起身拿了手机，娴熟的打开看了。

“你不也上微信吗？”

“我不会打字的，我就看看腾讯新闻，”，爸边走边说，“又打不开了，字这么小。”

我在微信家群确认了妹妹晚上回来，然后爸就说出去买菜了，我跟着下去车房。他用力拍了拍摩托车的皮座，这是他的习惯，即使没有尘。“这车真厉害，都十几年了，还能开，哈哈！”爸听了，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潇洒的跨上摩托车，“那是！”

启动摩托车后，他坐了良久，我一时不知所措的站在车后，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小学时来接我的场景：冬天6点多才放学，出了门口就看到爸靠在摩托车上，一边抽烟一边等待的背影。

我恍惚了，赶紧也跨上去，他是在等我。

从小就不敢抱着他的腰，因为怕弄痒他，影响他开车，而开车又是一件可能会危险的事。我双手往后撑着，“好了！”“嗯。”

买了一条鱼尾和豆腐葱，我们的晚餐就够了，谁知老爸特意折路去烧腊店买了妹妹最喜欢的盐焗鸡爪，“买点回去给她吃哈！”

我跨上车，这一刻我好想拥抱他，这个小老头，虽然只有52岁。犹豫时，我看到了“难处”。我坐在后面，坐垫稍微高一点点，要是小时候，我才到爸的耳朵，因为他比我高十几公分，完全可以趴在他背上。

但是现在，这个只有52岁的男人，弓着腰，缩着头，慢慢的，稳稳的开着车，宽大的衬衫还是被风吹的呼呼乱晃，仿佛中间的身躯只有一点点大。我可以看到他头顶的一小撮黑发，应该说是几根。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更不敢抱他了，更怕在路上开车了。

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没认真注意过这个背影，光看背影，我能认出他来吗？他是可以的。

我初中时，有一次放学下暴雨，学校停电，别说没带伞的我，就是有的同学也不敢出去，于是外宿的很多人都挤在窄窄的走廊前犹豫不决。我决心跑回去，不时冒头看一下雨势是否有减小。

快九点多的时候，一条摩托车前车头灯光照向了我，车上的人艰难的找了靠我的位置停下，他把安全帽的盖子打起，看了看我。我盯着看了好久，认出是老爸，马上钻进了他雨衣后面，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言回到了家。

至今我还很惊讶，他怎么找到我的，大晚上那么黑，走廊里那么多人，万一我不在靠外那边呢，他怎么认出我来呢？

或者这是一种默契，我和他的默契。

因为小时候，我也找到过他。

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白天下大雨，我在门口的石桥上看着对面的窄巷道，那里有个人站着，但是不知道是谁。“要不要去把爸爸接回来啊？”老妈突然递给我一把大伞，笑着问我。

那时我对“爸爸”还是没有概念的，只知道每年有个人会带很多好吃的回来，他一年就来一两次，“好！”我艰难的撑着大伞跑过去，到了巷口，就高高举起，示意给那个人。

他笑了笑，连人带伞抱了起来，“走，我们回家！”

后来我才知道，那场雨并不大，窄巷道离我家也就十几米距离，但是对于当时小小的我来说，就是我在一场大雨里，努力撑着大伞，艰难穿越长路，接回了这个，我还没意识到的我的年轻父亲。

回到家，他等我下车后，慢慢挪放好摩托车。我看着他，只能想到：爸，你又老了，我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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