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炊烟


江南水乡,傍晚时分,空阔的小乡镇,升起了一缕缕炊烟,像一阵缭绕的云雾在瓦顶散了开去。稻田里躺着夏收后的干草,间或残余一些刚焚烧后的灰烬。在一间旧时屯粮作为粮站的纵深不足半里的院子里,人家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一盏,两盏,在锅碗的热烈鸣击声中,明了一会儿又暗了下去。一场夏日的晚宴在不知不觉悄悄开始,又在拉上灯绳的那一刻结束的杳无声息。饭后,蛙鸣声此起彼伏,孩童们也开始夜晚的喧嚣,人声渐渐响起。人们相互奔走,打着招呼,齐齐在院子中—一户平日里在乡下的各个村子里出没收粮的人家门前坐下,和往日一般闲聊了起来。

      我和祖母就住在这院中,是这院中五六十口老老少少中的两员。面井背山居住的屋子里开着一个十五瓦的钨丝灯泡,屋内没有后堂。径直摆着两张床和日用餐具。映衬在一片橘黄色的暖光中,显得格外祥静。院子里,男女老少大多聚在院中那户收粮人家门前,借着昏黄的灯光,闲聊者闲聊,手里端着蒲扇,有一会儿没一会的扇着夏夜的风,顺手赶着江南夏日里四处扰人的蚊子。年轻的孩子们大都在房中屋檐下奔跑者奔跑,在漆黑的梁柱与屋檐间追逐,或惊笑,或大叫,好生有趣。我年少时的夏秋两季许多无暇的日子就是这般,在这追逐奔跑、闲谈嬉笑中悠悠度过的。

        夏日炎炎,偶逢停电,自家屋头待着无趣,往院中聚集的人则更甚。在屋子中点上一根白蜡,也不分年长年幼,如我这等小辈人或年纪更小者围在老辈人身边,听她们讲些古老的故事,或是猜些通俗的谜语。待到一个一个的哑谜谜底在我们口中奇怪的出现,老人们看着我们苦思不解的表情与无奈,才条条理理的说出正确的谜底。一个接着一个,在那微弱的烛光里,也不知道猜了多少,直到大家有了困意,才从长袖里拿出一物,照着手电筒各自回家,睡去。

      江南之夏 ,总在七点左右,天色即黑。院子前横着一条水泥马路,蜿蜒着通到县城。我那时候一年也就去一次县城,每次都是在这条马路上,等车,去城里熟悉的店铺买上几本阅读与学习用的书,然后再沿着这条原路返回。下车时或见祖母挑着一桶水在院前的一畦田里淋着青菜,要么就在院子里正好遇见几个玩伴,见我手里提着东西,都好奇的围过来,仔细的看了究竟。等我年纪稍长,手也有了把子力气之后,我就拖着别人教会我骑了摩托。于是有时候,我骑着摩托从这条马路骑到另一个村去,在河边与同学叙旧,看我爱慕的姑娘。有时候,我也在马路对面广阔的田野上,拿着一把镰刀跟着大人们一起割着水稻,或是提着一个自制的小桶在收割后的水稻田里刨着泥巴,捉泥鳅……在那片希望的田野上度过我年少的美好时光。

    我和祖母在这片院子里就这么过了五六年,我后来回过头去看那时候,发现那时候的五六年比起现在,总感觉时间长了不少。而当我回到那片院子里的时候,我又发现那时候的人到现在,也有许多已经故去,使我难以不感慨岁月无情带来的人世变故。但我对乡野的那片热爱似乎并没有随之改变。

      尽管我后来在北方和南方的大城市里待了许多的岁月。我却总没有那种想要在城市里扎根,留下我这颗还算年轻,对未来憧憬,满是构想的心。甚至有时候总想:或许就那样,在那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江南小镇里悠悠度过一辈子,其实也不错吧?起码心里不会有太多的欲想以及欲想之外的人事的苦顿。

      大道至简,知易行难。历世之后才顿感人生实在是知易行难。事物的简单的道理虽然懂得,想要做来反而不容易。快乐也是如此知而难得。既难静下心来看看夕阳日暮,也没有好好的时间跟找个人好好聊在一起。整日碌碌奔波,人事消磨。过去的这些事儿,渐渐就成了不可追逝的记忆。记忆里的那缕炊烟,也总在一年一年增长的光轮中慢慢消散。只有在静下来的某个时候才渐渐凝聚成一段黑白影像,带着你回到年少的过去,让人情生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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