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街道就在我村,我村就在街道。那时候物资奇缺,街道的供销社是人们购买衣食住行、日用百货、生产工具等物资的主渠道。发生在供销社里的人和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记忆!
老家的街道原先在高村。那时候,七天一集,每个礼拜的星期日是逢集日。逢集日,街道上,来回穿梭的赶集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把高村的街道拥挤的水泄不通。小娃娃挤在大人们中间经常鞋后跟被后边的人踩掉。涝池岸边的牛羊市上,黄牛的哞哞声,驴马的呼气踢踏嘶鸣声,山羊的咩咩声,猪婆猪仔的嚎叫声,混杂在一起。
在我们家乡有个说法,给年轻人说媒,是媒不是媒,都得两三回。意思是说,要请媒人给你娃说媒,娶媳妇的一方要在媒人跑腿谈论正事前,最少你也得将媒人请上两三回。请媒人叫央媒。央媒,就是请人下馆子。
那时候,馆子可不是随便开的,馆子只有街道供销社的食堂一家子。所以,央媒就得到集上去。
大舅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记得那次央媒人,父亲赶集去的时候,刚好带着我,我也跟着人家在供销社的食堂里蹭了一顿公家饭。供销社就在食堂的隔壁,父亲给媒人买了一斤八大饼。那个八大饼就像现在的月饼样,味道好吃极了,我至今忘不了!无论是现在的广式月饼也好,还是浙沪月饼也好,无论是什么品牌的大牌货,我都吃不出当年的味。
高村与龙马两个村子离得近,中间距离不过二三里,两个村子中间是一片开阔的土地。街道放在高村,那地方实在是太屈卡(quqia,意思太狭小了。)。后来,上边就规划将街道搬到了高村和龙马之间。从此,高村人说他们是街上人,龙马人也可以说自己是街上人。其它村子上的人,赶集就说我到龙高街道去。
新街道东边是龙马,西边是高村,一条街道将我们的两个大村子连在了一起。供销社就建在街道的南边,供销社分了生产资料、日用百货、文具副食、收购门市、国营食堂几个门市部。一个供销社几乎占了街道南边半条街。
街道建成的时候,我在读小学。礼拜天,放学吃饭或上学的时间,我们这些娃娃总爱去逛供销社。
那时候,逛供销社是真正的逛供销社,只逛不买。因为我们这些小娃娃手里既没有钱,更没有票,没有可能买。逛供销社就是从街道东头到西头,挨着人家供销社的门市溜一圈。趴在人家供销社的部柜上看一看,看看人家人家供销社都有啥新奇的玩意儿,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新东西,货架上稀稀拉拉,几乎一年四季都是一样的。但我们就是想看啊!供销社主任是个老革命,解放前就在我们那里打游击!
我们最爱去的门市就是文具副食店,趴在人家部柜上用手指着柜台里边的钢笔、铅笔看一看、数一数,看着部柜后边的副食箱里的糕点、水果糖发眼馋。另外,路过食堂向里边瞄一瞄,那里边的食客也是稀啦啦!那个提着浇汤勺的老头看起来总是沤着个脸,你爱买不买,与我无关。
那时候,到供销社购买东西,你光有钱是不行的,你还必须有各种票证。扯布要布票、买糖要糖票,到国营食堂吃饭要粮票。即使你有钱,但没有粮票,即使你再饿再馋,你也得捏着你的毛毛钱强忍着咽口水,吃饭的没门!
布票是政府每年按人头发,农民不可能有粮票,都是家里给驻队干部或者学校的老师管饭收下的,糖票更与农民没有缘。但无论是什么票,只要你出高价,黑市上有人偷偷卖。
农家人的衣服一般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所以,那时候,你见谁的裤子屁股是补丁的,谁的裹身(棉上衣)是兜花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也不笑谁!
家里几个人的布票要攒起来,过年啦,母亲会让父亲去到供销社扯上几尺黑色的布,给我缝个新裹身,或者扯上几尺蓝色的布,给我缝件新罩衫。六一啦,母亲让父亲去到供销社给我扯上几尺的确良,交给裁缝给我缝件白衬衫。白衬衫与红领巾搭配起来格外的亮丽与耀眼!
悄悄地告诉你,有次我在街道洋沟里,捡了五斤全国的通用粮票,但我没有交给警察叔叔去。过一段时间,我就到供销社的食堂去,用平时积攒下来的零花钱,一毛钱二两粮,给我买上一碗浇汤面,或者买上一碗胡辣汤,泡上一个叠叠镆。现在回想起来,我把老师教给我的《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歌子白唱了!
那时候,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供销社的人都牛里很,我见过生产资料门市上售货员,端着一个小茶壶,慢悠悠地从壶嘴里吸溜着里边的茶水子,耷拉着眼皮子,对进店买东西的爱搭理不搭理,即使应承你,那吐出的字好像是从牙缝一个一个挤出的!
收购门市的收购员,手伸进那些农村的妇女娃娃用笼子提来的茵陈,生蹭冷倔地说:湿着哩,拿到一边去!还有照着排队卖矿柱的人,吆喝着:把队排好!你扑的死去驾?
供销社食堂的打饭师傅,给你的面条浇汤,或者给你舀胡辣汤时手腕总是不停地抖,我曾眼巴巴地看着他,把一根给我已经舀进勺中的芹菜梗抖的又掉进了食堂的汤锅里。
最拽的是文具副食店的那个美女,就像一年四季都是更年期,又像天下谁都欠她的,或者经常晚上和男人打架了。长着一个白净细腻的脸,但就像一个瓷娃娃,总是嘟囔着一个脸。有时候,需要买个作业本,你半天也把她问不响,远远的就把本子摔给你。
据说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都是国家正式工。只是一个工人而已,但比现在的领导都难缠,买东西的就像是一个要饭的。那时候,我特别羡慕供销社的售货员,也曾暗暗的想,长大也当个售货员。
哎!风水轮流转,改革了,开放了,国家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了,个体工商户大量出现了,供销社也开始承包经营了。人们的身份淡化了,一切以经济效益为追求了。
生产资料门市的那位售货员开始经营农药化肥了,我亲眼见,他帮着买化肥的人往车上装货哩!与买主你推我让发着烟!他儿子农校毕业后,帮着果农测土施肥,科学种植。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再没见他那个印着血红大字:将革命进行到底的茶壶了!
那位冷若冰霜的瓷娃娃自己经营了一家批发部,专门经营文具用品、副食百货,除了在店内经营,样品都摆在了街道上,腰上经常系着一个围裙子,忙里忙外,招呼着进货买货的客户们!店面的后院盖起了一圈子楼房,果子收获的季节,她这里又变成了南来北往的客商的客栈,只见她出出进进,满脸笑容!
那些当时十分紧俏的粮票、布票、糖票,早已走进了博物馆,成了收藏爱好者的最爱!
如今,大型超市早已经开到了街道上,超市的货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农村人也能像城里人一样,想买啥就买啥,推着购货车满超市自由选择了。
家乡街道的供销社早已不见了,县上的供销社这几年组织了大型的熟食配送服务,为中小学校的食堂配送健康餐,保证了孩子们的食品安全与健康。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到供销社的食堂吃饭,我就像一个要饭的;到文具副食店买货,我就像欠着人家的;到收购门市卖东西你就像一个劳改的。
哎,人是环境的产物啊!供销社的那些人后来就像换了个人,许多人都变成了家乡街道的暴发户。
前几天,听和我同学,但没有考上学的供销社主任他孙子给我讲,他的一个远方与他爷爷一起打游击的舅爷告诉他,要恢复街道供销社了,可能要收购了那家超市了。到时,他就让他舅爷找人他去当主任。他的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喜悦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