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忆土桥

        这里所说的土桥,应指的是上个世纪或更远年代的土桥。

        断断续续看过几篇或许原籍是土桥人写的有关回忆土桥片断的文章,总觉得有点表象、零碎、偏面,不能客观地反映有几百年(不能说千年)历史的古镇一一一土桥的过往端睨。

        我祖籍土桥(再往上追溯,来自于徽州?),自己也是几十年(除在外求学的头十年时间)未离开过这里的土著族,且现在也是较为年长者,对过往的土桥应该有一些话语权。

        没有长辈的完整口述,也没有现存的文献可查,我只能凭借多年的所闻所见所思,粗略地从地理环境、人文社会、兴衰演变三方面来追忆历史瞬间曾经存在过的土桥。

                            一    地理环境

        本是自西向东奔流不息的长江在铜陵羊山矶(也有说阳山矶的)的地方拐了一个弯,成了由南向北至刘渡再转向东直向繁昌荻港板子矶滚滚流去。

        矶,江边三面环水、一面靠岸突出江面的岩石山体,矶下往往能形成得天独厚的渡口码头。

        羊山矶下,溯流而上、顺舟而下的香客们在这里登岸,往九华山敬香拜佛;青阳的木材木炭山货,从这里运往各地,羊山矶下的大通镇自然也就繁荣起来,更有甚者,大通街西边的荷叶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长江下游除扬州以外又一重要盐埠。旧时扬州以盐兴市,同样地,大通以盐旺镇,自然不在话下。

        板子矶,历来是战略要冲、兵家必争之地,江南江北行旅、徽州商贾进出的重要口岸,依山而建的荻港镇变的热闹非凡也是顺理成章了。

        大通、荻港均在长江南岸,而处在两矶之间、弓背上北岸的土桥,面对江心诸多的沙州一一老洲、成德洲、章家洲、文兴洲、丁家洲等,背靠菜心圩、练溪圩、东西广圩等大小圩田,星罗棋布的岗地丘陵山地,而土桥的南面北面原本则是绵延几十公里的长江滩涂湿地,芦苇繁盛,更是野鸡野鸭的乐园;水涨水落,江鱼在这里避风避浪、产卵生长。

        洲区农民生产的小麦、棉花、花生、黄豆,江北农民生产的稻米,山民的竹木制品,渔民捕获的鲜鱼野味,自然都是一船船、一担担、一筐筐运到土桥去交易,土桥确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

        土桥街往南约二千米的地方本来有一条自湖陇代家渡永安河流出入江的河道,小木船可以从湖陇、泉塘、开城等地划到土桥;庐江黄屯、泥河甚至更远地方的老百姓都是从土桥走出去,走向外面的世界。

        这样,上至安庆下至芜湖二百多公里的长江黄金水道两岸,自然形成了大通、土桥、荻港三足鼎立闻名遐迩的古镇。

                            二    人文社会

        土桥街道的地基是由一条1000多米长、500多米宽从江右岸伸向江心、俗称“紫江泥"的粘性大、透水性强的土壤构成。俯看,仿佛一条伸向长江吸水的长龙。

        土桥南侧的河道本是L形,它的通江出水口原本不在现叫做“渡船口”的地方,L形的滩涂、L形的河道直至街的东头。这样,滩涂一直阻挡着江水对土桥街的冲刷,而真正的“渡船口”,是在L的终端处。由于河水的长期直线冲击,在L的一竖一横连接处,断开了,一横成了江中的小岛,我们叫做“小包”,秋冬季枯水时,也是儿时玩耍的好去处,后“小包"也逐渐葬身于江底了。

        河道上离现在出水口约1000米的地方,建有一座跨度和高度均有七八米的半圆石拱桥,桥拱两侧顶端各有一方石刻,名曰“永安桥    洪宪元年造",石桥成了土桥地标性建筑。“土桥"地名的由来,是否与这方石桥或更早时这里原有一座简陋的土木桥有关,不得而知。

        但这方石桥,造型典雅清秀结实,给南北两边百姓的出行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但遗憾的是,2014年年末,历近百年风霜不倒的古桥以农村危桥改造的由头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原址花费巨资建起的一座简易的平板水泥预制桥,如今也已经很少有行人行走了。

        据说明朝起,土桥街江、洪、程、鲍四姓的先祖看中了土桥这块风水宝地,成了这里最早的拓荒者,历经近六百年时间,辛勤耕耘着这块土地,繁衍生息。

        土桥街整体呈东西走向,中间有一南北走向的横街,交叉处称四门口,主街再往西约100米朝北有一横街,称六甲街。

        甲,是街道对各地段的划分,也可能是最小的行政单位,和以前的乡一样,没有行政权,一个乡长带几个乡丁,顶多是维持治安的一支联防队而已。

        土桥街共分六甲,除前述六甲外,四门口往西依次是四甲、五甲,四门口往东依次是三甲、二甲、一甲,50年代,又以四门口为界,把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分别称之为和平、永固、胜利、建设选区。

        街道东面江边最早建有城隍庙,气势宏伟,内供城皇,以祈百姓平安。后随江护崩塌,城隍庙也随之倒塌,江边尽是青砖瓦片,明清时期的铜钱(无孔或方孔的)偶尔也能捡拾到。

        街道西北面原建有程氏宗祠,后改为粮站机米房,二十年前拆掉;程氏宗祠往东约100米、洪家塘西岸即是洪氏宗祠,六十年代破四旧立四新时拆除,在原址后建粮站两幢职工住房;江姓人口最多,但周边不见江氏宗祠,何因不清;鲍姓人口少,没建宗祠;程祠往北是方姓宗祠,现在也是废墟荒野。

        周围还曾有和尚庙、地藏庵,现只存记忆中的“和尚田埂”、“地藏庵”地名,后人也已不知晓了。

        街道的中间是排水涵洞,宽约50公分深1米,青砖砌成,上用麻石条铺盖,两边则是青石板铺成,尽显沧桑古朴。1958年大炼钢铁时,撬起青石板,砸碎,用作炼铁的催化剂,街道原本纯真的面貌破坏了。又过了若干年,在涵道麻石板上又加盖了一层混凝土。随着老街的消失,涵道现已深埋地下,只能等待以后再去考古挖掘了。

        因为老街的房子主要是砖木结构(至于草房,大多数是后建),所以消防也是大事:土桥既使三面环水,但在街西,也仍挖有两处太平塘,以备急用。土桥还自备两辆消防车,俗称红龙白龙,一旦火情发生,青壮年不用召唤,推出消防车,挑起水,立即参与到灭火中去。

        土桥的当家妇女也有一种黙契,男人白天辛劳,晚上睡得早,她们每天(特别是冬天)晚上哄睡孩子后,总是在昏暗的灯光一边做针线,一边等孩子夜尿,直到更夫敲响三更(12点)时才睡,目的是警觉街上的火情。

        老街的民风是纯朴的,百姓是善良的,当时社会组织虽然较为松散,但一些公共设施、公益活动仍能建成和实施,用来造福后人。


永安古桥原貌
永安古桥原貌

永安古桥废墟

永安古桥废墟

                              三    兴衰演变

        以前的土桥给外地人或五六十年代后出生的当地人的印象总与水患、破旧、街道狭窄联系起来。殊不知,在土桥存在的几百年时间里,依托独特的临江水运优势,起起落落,有过多次辉煌繁荣,名播远近。

        曾经流传在无为民间俗语“昆山街,牛埠县,土桥是个金銮殿”就能很好地证明这一点。

        土桥的房屋多为民清时建筑,与江南徽派袭承一脉。

        明建,跨度大,屋外大“人”形山墙、大且薄的青灰砖石灰小刀缝砌成,丁字形梭状铁板按一定规律把外墙与内柱紧紧固定在一起,外墙不粉白。内两边各是三架或五架中间最高的房架组成,柱多、檩多、拉方多,是古代版的框架式结构。

        清建,马头山墙,砖比明时要小要厚,外墙一般粉白内部与明建基本相同。

        无论是明建还是清建,有一层也有两层,两层的上层一般较为低矮,受地皮及当时社会环境影响,窗户小,房内光线昏暗,通风差。

        到清建时,房顶出现了玻璃亮瓦,采光功能有所好转。

        前面说过,土桥分六甲,先前主要是江洪程鲍,后又有汪姓及其它姓氏加入,在长期的营商过程中,不同的地段、不同的族群形成了经营不同的商品、从事不同职业的繁华清明上河图。

        五甲六甲以住宅区为主,兼有经营竹木山货及豆腐酿酒等小作坊;三甲四甲店铺鳞次栉比,经营南杂百货,以程姓为众;一甲二甲靠近江边,这行那行,经营稻米谷糠、花生黄豆等洲圩农产品,烧饼店、油条店杂于其中,并有游走于市井之中小商小贩,江姓及部分洪姓参与其中,汪姓及洪姓则以鱼贩为业,后有桐城周姓开起土烟(黄烟)店,无为西乡或庐江黄屯等地陆姓张姓来土桥后又有了中药店和诊所。

        很长一段时间,土桥商号繁多:如汪福隆、義昌隆、马顺记、程日新、胡日升、方森大、洪同庆、陆春和、汪鸿泰等一众商号。

        提到土桥,绕不开的是关于"土桥洪"话题。

      “荻港古”、"大通佘”、“土桥洪”是沿江三镇的旺族,故有"荻港鼓(古)敲不得、大通蛇(佘)玩不得、土桥红(洪)挂不得”之说,即人口多势力大,招惹不起。但就“土桥洪”来说,人口仅比鲍姓多,也属小众,以人口排名应为江程汪洪之序,且洪姓绝大多数是普通劳动者。之所以有前说,主要是洪姓族人中,有一洪云魁、字子扬者,经营有规模较大的木材场、榨油坊等,家产雄厚,本人既是洪姓族长,也是当地乡绅,当有呼风唤雨之力。抗战时期,据说徐庭瑶巡视江防曾登岸会见过该翁。

        土桥下距长江中下游四大米市之一芜湖80多公里,上距当时安徽省城安庆也只有100多公里,处在这一黄金水道的节点上,繁华自不在话下:江中千帆竟发、渔歌唱晚,土桥有最早的邮递驿站,客轮码头,街上有烟馆、赌馆、茶楼酒肆,是纤夫水手们休息消遣之处。

        当时很多几十公里外的人能到土桥看看江景、逛逛街市,是一种极大的满足,不亚于现在的人们去海南三亚旅游。

        经济的繁荣,也催生了土桥文化教育的兴起,有私熟,也有无为南乡较早的公办小学堂,较富庶人家还送孩子去芜湖读书,一时成风,所以有“牛埠72把酒壶,土桥72件长衫”之说。40年代曾任无为中学第十任校长后在枞阳浮山中学任教的吴家谟,五六十年代曾在北京外经贸学院、宣武医院任教任职的汪xx、洪xx则都是那个时候从土桥走出去的读书人。

        抗战爆发后,日寇狂轰滥炸,沿江的城市集镇首当其冲,土桥也满目疮痍,许多明清房屋在炮火中被摧毁,以至于战后只能在原址上建起芦壁草顶的房子,这也为后来火灾连连埋下了隐患。

        抗战暴发后,水运萧条,芜湖米市萎缩,荷叶洲盐埠也风光不再,省府由安庆迁至立煌(现金寨),土桥当不能独善其身了。

        战后,一部分难民在土桥周边定居下来,逐渐形成了窑头、集头、北边圩及芦席店等村落或居民点。一九五四年安定街缺口,一部分灾民迁至安定街上首,在江岸处垒埂修屋,筑堤围田,又逐渐形成一个大的村落一一新民洲,后又叫沿江村。        五十年代末,又从自土桥梳桩台至枞阳白汤闸重修长江大堤,堤内原本是几十万亩的长江湿地成了普济圩农场的农田。

        囤水的地方少了,长江鱼类又少了一处憇息之地。长江三鲜江鲚、鲥鱼、河豚鱼逐渐远离了土桥人的视野。鱼,也不再是土桥的一张名片了。

        进入70年代,随着经济的复苏、农村市场的放开、江苏乡镇企业的崛起,对先是能源后是粮食的大量需求,刚好这时昆山牛埠小煤窑的大量开采,精明勤劳的土桥人抓住这一机遇,充分利用水码头的优势,拉煤的、贩煤的、做煤炭中介的、船舶运输的相关行当应运而生;酒馆、招待所也随之兴旺起来;长年奔波于上海十六铺、江苏南通各水运码头的江苏、土桥客商押运一船船煤炭、稻米、花生,川流不息。土桥码头及附近江面总是停泊着多艘大船,等待装卸。

        进入80年代末,浙江工商业的繁荣,催生了金华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的兴起,直接带动了芜湖长街的二级批发,善于转向经营的土桥人又将聪明才智发挥至极致,日夜不停、风雨不停,从芜湖满载一船船日用百货,运回土桥,形成了土桥三级小商品批发市场,品种门类齐全,价格实惠公道。其幅射面达方圆几十公里:江北的昆山、牛埠、汪田、红扬、刘渡,江心各洲、铜陵等地商家都到土桥进货。

        受地缘及外来文化的影响,土桥人敢为人先,开放意识强,赚满了一桶两桶金的土桥人又开始走出去,去外地办厂开店,真是传承了徽商的遗传基因。

        土桥,又一次辉煌起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随着铜陵大桥、芜湖长江大桥先后建成通车,公路运输的快速便捷优势逐渐显现出来,水运也不再一家独大。

        土桥,也逐渐走向没落。

        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几十年时间内战争、火灾、天灾、水灾频繁光顾小镇。战争,改变了小镇的容颜,千疮百孔;火灾,使小镇面目全非,焦梁断垣;天灾,使小镇鱼米之乡成荒野不毛之地,元气大伤;环境的改变,连年水灾,更使小镇雪上加霜,二十世纪未期,随着打工潮、出外经商潮的涌起,本就不多的小镇人口急剧减少,小镇到了耄耋之年,垂垂老矣!

        特别是一九九八年的一场长江全流域仅略次于一九五四年的特大洪水,给了小镇致命一击,小镇成了汪洋泽国中漂浮的断枝残叶。

        进入新世纪,有“移民建镇"一策,凡拆掉老宅(必须)者,地皮按一补一(不够自买)、房按每平米190元标准补偿,约1万元上下,再在指定区域自建房屋,否则在一定时间内,老镇断水断电。

        无奈,一部分已在外立身的人拆掉世代居住的老屋,带走万把元的补偿,从此离开了故乡;走不掉的,拆掉老房子,物以尽用,以万把元为依托,凑款借款,买地皮买材料,交水电安装费,举债二三万元(当时的物价及建房规模够了),在指定的区域(所谓新街)重建住房,也告别了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地方。

        到2002年前后,老街被夷为平地,成了一名为“三江造船厂”的工地。

        至此,八百里皖江上,有近六百年历史,与荻港、大通齐名的三大古镇之一的长江北岸的土桥,彻底在原来的地理位置上消失了。

                                四    结束语

        土桥,狭义上仅指土桥老街,而广义上,应包括江中的成德洲,江北南至北埂陈瑶湖至西一线,绕过横山,经小泊荡、西广圩至枫林往东青岗陡门皆为土桥,方圆有五十六公里,人囗五六万。这里有两大族群居住区,沿江主要为裴姓,靠东西广圩周边则为潘姓。

        几十年来,其行政区划先后有过“土桥乡"、“土桥公社”、“土桥镇"之谓,其管辖范围广,人口多。

        进入70年代,下游五洲之太阳洲崩江,太阳洲农民连带“太阳洲”名整体搬迁至土桥南侧江边领地,称太阳大队,后又划出本属土桥的两个大队(大队后又改为行政村)东风、新建及枞阳县的龙嘴等组建成新乡一一一灰河乡,隶属铜陵市郊区;80年代又将本与土桥一衣带水,千丝万缕亲戚关系的江心洲、成德洲划归铜陵县(现义安区)老洲乡管辖;1993年撤区并乡时,将本属土桥的青岗划归洪巷,南河划归牛埠。至此,土桥土地大面积减少,人口总量降为二万左右。直到2006年,再一次区划调整,建镇的有一标准据说是人口在五万以上,好了,土桥当不在存在之列,整体并入牛埠镇。

        从此,再也没有了“土桥镇”这一行政区划了。

        失去了地理位置,也没有了头衔,本就处在无为县的西南角,现在又是牛埠镇的东南角,角中之角,还有什么存在感呢?难怪现在所有乡镇驻地(包括许多行政村)都通了公交几年,这里(不能再说土桥)却仍是一块闭塞之地。

        以前,若有人问我,哪里人?答:土桥!        一片得意。

        现在,若有人问我,哪里人?答:牛一一埠。一派茫然。

    (本文可能有一些不准确的地方,不能完全当真,只是自已闲来无事、消磨时光罢了。)

                                                        202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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