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词也销魂，人也销魂

当我看到李煜手捧黄绸包裹的皇帝玉绶，内心惶恐神色沮丧仓惶辞庙，又颤颤巍巍来到了赵匡胤大将曹彬面前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一、从嘉，从嘉：花月正春风

李煜一生，就像曲曲折折秦淮水；也像极了秦淮河畔的风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看着李煜的前半生传奇，就仿佛站到了秦淮河畔感受那六朝金粉，他的词作和他的情感，却一如他的那句“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秦淮河畔，江南烟水般氤氲的一幅图画。夜深人寂伫立岸边，看灯影摇曳听丝竹之音划过水面，远处飘来宫女幽怨的“后庭花”，那个忧伤寂寞的身影，是你吗，李后主？西楼之上那个独自饮酒，遥望三千里地山河的忧伤的人，是你吗，我的后主？

时间如水，逝者如斯。非娇揉以作悲声，实为情之所至，而这种怀念和情感是一份不断重复的悼词。

从嘉本是文曲星下凡，专司人间文章之事。在“音容闲雅、眉目若画，尚清洁，好学而能诗”中主李璟的熏陶下，从嘉亦醉心书林墨池，爱好锦绣文章，喜爱风花雪月、诗酒唱和。生在皇家为避免遭受不测，从嘉就更加纵情山水、寄寓诗词书画、音乐歌舞了。25岁之前的日子里，从嘉是快乐的。在自己的世界里，书墨为友，醉心温柔乡。“双鬓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娥皇出场了。她香艳一身，技压群芳。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她短暂的一生，陪伴李煜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娥皇出身富贵门第，自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婚后，两人如鱼得水，切磋学问，探讨琴棋。李煜期间留下了大量的作品，向世人展示了他们恩爱情景，仿佛人世间只有他俩是最幸福的，只羡鸳鸯不羡仙。“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多么希望这段时光再长久一些再走得慢一些啊！

纳兰氏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谁能将这一刻永远定格在历史的画卷中？书间页底的凄哀华美，于似沉水般的时光里，某阕词抑或某一句，就像是三生石上的一个约定，就像你途中一个路人的眼神。那一句似曾梦中听过吧？低头垂眸暗思量，这千年前的男子，有怎样的澄澈似水，怎样的愁思如海？

二、李煜登基：天教心愿与身违 

从嘉本以为读书填词弹琴下棋娥皇陪伴就可以清闲一世。但是皇位还是找上了他，皇位对从嘉而言，是牢笼是镣铐也是洪水猛兽。太子弘冀暴病身亡，而前四个哥哥都已去世，一夜之间他成了南唐后主。25岁登基，改名“李煜”。煜，是“光明耀世”之意，出自西汉杨雄的“日以煜平旦，月以煜平夜。”虽然李煜久不问江湖，此时的他，也曾雄心勃勃，欲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可是，他很快就发觉：国事如麻，欲理还乱，自己又不擅政治，实在回天乏力。“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李煜开始不耐烦政事的繁琐，慢慢从此君王不早朝，从此国家颓势日益。

这是一段我不愿意着笔的历史。这个灰色的日子里，有人说李煜昏庸，有人说书生误国，有人说他沉湎女色，也有人说自中主开始，南唐已经是回天乏力了。还有人说赵匡胤乃顺应天意，分久必合是大势所趋。

可是这真的是那个处处留情、纵横词场的从嘉吗？“不，我自恨此身是帝王！”，不！后主，你错了！你该奋发啊，南唐无数的百姓都等待你的作为呢！就像舜一样，你们不都有双瞳吗？你该师法尧舜，周公仲尼这些古圣先贤啊！你怎么能一如既往的花天酒地呢！“可是，我想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啊，天教心愿与身违啊。”

我想我该沉默了，不该怎去数落败国之君。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可以真正的去做自己喜好做的事情呢？世间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后主做到了，诗词歌赋里，实现了自己的千年不朽。谁又能说李后主是无能之辈？即使再过千年，后主的词依然让人口舌生香念念不忘，那份自然天成悄然流露的情愫一样打动所有人。“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谁又会不为之心动？

一声轻轻的叹息，一抹淡淡哀伤的眼神。那份无奈跃然纸上，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是谁给了李后主这样的生花妙笔，是谁又给了他这样多情多愁的双眼？他双眼迷蒙，顾盼左右，一眼的暮春肃秋。后主啊，你那本来就敏感的心，不得不更多的体验痛苦。踏着厚厚的落黄，立于窗下，身后沙沙的声响如碎碎的琴曲，如水中漂离的彩陶。一枚黄叶仿佛祭奠的香纸随风来去，诉说着一首无字的哀诗。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所思何人？所爱何人？在一个遥远的季节里，红尘眷顾的尘世中，梅花又盛，明月重盈，春去秋来，鬓已斑白。所爱仿佛并没有离开。风轻轻拍打着窗子，绿色纱窗的背后，是一袭红裙，两缕琴韵，三点雨声。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三、从“违命侯”到“陇西公”：鸦啼影乱天将暮

南唐终究易主了。南唐后主成为了“违命侯”，赵匡胤驾崩赵光义即位又封后主为“陇西公”。“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宵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试干戈？”

灰色的砖墙，怯怯的眸子。你的眸子合上，可你的心灵还如莲花般敞开。感觉到生命中如此之轻的逝去，聆听着没有尽头的天国之中的挽歌。你是否开始了畏惧？畏惧糅合着对痛苦和厄运的焦点，胆怯，它是朝向低处的，不能使你到达冰清玉洁的另一个世界。

此时，整日借酒浇愁的后主更加苍老了。生命最后的几个年头，亡国失爱旧痛新伤的岁月里，人世间最难承受的苦难一起抛给了这个文弱书生。后主还会否为她悄悄写下一些词句，就像当年，深情款款？

可是翻阅了后主入宋后流传下来的词作里，找不到她的身影，甚至没有娥皇——此人曾是他一生的至爱。那里的日子，风刀霜剑严相逼，永失家国让他痛不欲生。

这一段艰难晦涩的日子里，小周后屈辱历史，我也不想在去描写。对一个男人来讲，你自归顺宋朝之后，忍辱负重，逆来顺受的太多太多。后主啊，这些也丝毫没有影响你千年来的形象。

深宫旧事，那是泛黄了边角的记忆随风飘散了。或许梦中醒来，也只能化作无言的泪水。烟霭的江南，寂静的深院，江南皇苑，雕栏玉砌，玉树琼枝，小楼东风，霓裳歌舞，春花秋月，天上人间，车如流水马如龙……此时的后主，不需要咽泪装欢。一曲新词酒一杯，满腹愁绪却无法排解。他将他的痛苦他的悔恨他的无奈，全部融进了他的作品中，每一首词曲，都如杜鹃啼血，句句血泪！后主啊！如今你的这些作品成了你最高艺术成就的代表，人们耳熟能详，很多黄口小儿也能脱口而出。“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可是，有几人知道，这些血泪之作后主熬干了最后的生命！我不忍心读，我等不忍心读啊！

  又是一年七夕，李煜迎来了四十二岁生日，这是他入宋之后的第三个生日。傍晚，暮霭沉沉，蜡烛次第点燃，笙箫与丝竹之音缓缓响起。原南唐的嫔妃、宫娥大都从新主人那里请假，不约而同地来到李煜的庭院，吹笛抚琴，为他祝酒助寿。李煜强作笑颜，散发垂眉，填了一首《虞美人》，交给大家歌舞助兴：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唱着唱着，有人开始泣不成声，有人嚎啕大哭。李煜与小周后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深夜时分，皇宫的太监突然不邀而至，说皇帝赵光义赐了“牵机美酒”祝寿。李煜领旨，跪倒谢恩，潸然泪下，一饮而尽……

一支支忧郁如烟头般熄灭，一片片碎陶如泥土重又凝聚。前方是若隐若现的清丽，谁的长发迎风飞舞，谁的笙箫依旧。黑眸子的情人擎一束红玫瑰立于彼岸。“落下帷幕吧，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