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05

人死以后——长篇连裁

七,走吧

    更深人靜,墙壁上时钟的滴溚声让我好不心烦,那个机械性的节奏在我听来真是太快了。善良的催命鬼给我的时间咋这么短,那时钟的声音在我听来比火车的呼啸声还瘆人。一个半的时辰里,我唯一想见的人最终没有出现,而我没打在篇上想见的人却来了,而且还带来了迟来的,却也十分珍贵的道欠,也算弥补了心头难免的遗憾。

  十几天来,亲人们为我做了他们应做的一切,端汤奉药,不眠熬夜,揪心盼好,把他们一个一个都瘦了一圈,再折腾几天,可怎么受得了!

    不行!我得走!早走早托生。我终于意识到,我一生当中能为亲人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该走的时候立马走,停止对他们的折腾,解脱他们的劳累。

    ”哎,催命鬼!”我高声喊到。

    ”喊啥!你还有一刻钟。”

    到底是鬼,他在哪眯着我一点也没看到,只那么一声,这家伙就浮现在了我眼前。

    ”咱走吧,我这就跟你走。”

    ”算你守信。不过等咽了这口气,你还有半刻钟的时间呆在阳世的家里,亲身感受亲人,朋友和村邻们为你最后做的一切。”

    ”扯呢!”,我一边慢腾腾的坐起身来,一边根本不相信的说:”我知道这么一来,从阳间的意义上来说我就是死了,还能感受啥呀,你可别蒙我了,当我二啦!”

    ”嘿,我说你啊!亏你在人间还算识几个字,知道点事,连这个你都不懂,做为阳世的人心脏停止跳动以后,意识流至少还会存在五,七分钟,这己是被人间科学所推测存在的事。”

    ”就如大清朝被腰斩的张廷璐,人都两截了,手还蘸自己的血连写七八个惨字似的?”

    ”不,不,不!两码事。那短命的张廷璐虽然身子被一铡两段,但心脏并未立马停跳,等他写完那一溜惨字,还有一小小会容他后悔不该卷入科场舞弊案,做了皇子贪赃的替罪羊,然后才算死呢。”

    我边起身边和这鬼人胡侃,以显摆肚子里这几滴水,忽然听到儿子惊叫一声:

    ”不好,爸走了!”

  随之儿女,老伴,弟弟妹妹,和孙辈的亲人们立时悲声大起。

    唉,虽然我这一辈子为了家人的生活也算是弹精竭刀,筋疲力尽的付出,也没有给他们创下啥家业,但每逢遭遇什么困难,我都不让他们知道,总是独自默默的面对,哪怕天塌下来都会无声的擎住,从不皱一下眉头。在社会上除了家长这个称谓,从未干过和官儿沾边的差事,但我敢说,孩子们,家人们在任何一个场合都不会因为我的名声遭到一点白眼,都不会让他们发出如秦桧的后人到岳飞墓前看到先人那跪姿,而产生——人自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的感慨。此时他们的悲痛虽属人之常情,也让我不由的心生感动。

    没办法,我还得最后劳累麻烦他们一回。

    只见停尸床头摆上了供桌,燃起了香火,四样供品,还有一盏油灯,表明我己是阴界之人了。靠近屋门对着我头前的地上铺了一张软垫,那是专为吊唁者磕头用的,这可苦了儿子,每来一位吊唁的,他都得磕头还礼。也不晓得这是哪朝哪代传下的规矩,想着法的折腾活人。

    我要强烈建议,表达哀思和尊敬用鞠躬不是挺好的么,干嘛非要磕头!可不知道上哪提去,应当提给谁。记得以前和儿子唠嗑时我说过,等我死了不要搞那些繁文褥节。可我刚一张口,便招致儿子的不滿,大声的质询我:”爸,咱说点别的行不!”

    到此时看他们手忙脚乱的忙活这些徒具形式的玩艺,真让我搓手顿足。

    剪灵幡和纸钱的来了,这个行,可以不免。管他真的假的,这不是领魂,买路的么。然后又开始扯孝,给儿子儿媳,闺女姑爷缝制孝衫,那是全身的,其余亲人是包头孝,稍远一点的晚辈是孝带系在腰间。

  这阵时间过得可快了,转身到了天明,村民们陆续过天帮忙,放哀乐的音响声音调的老大,除了制造哀痛的氛围,另一个作用是告诉前后街,东西二屯有点关系的人过来帮忙。

    只见本家的一个爷么在屋子里吆喝人们把镜子全遮上,窗子打开。他还用扁担在我身下撬了三下,又用五谷杂粮往空中撒去,据说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的魂儿赶快走开,奔西天大路去,免得我磨磨磳磳不愿意走,一不小心弄出啥动静吓着亲人。那爷们还反复叮嘱大伙别让猫儿狗儿靠近我,说是怕死去的人借着猫狗的灵气诈尸,也不知道这出自何典,哪怕是拿出当年追查政治谣言的劲头,你也查不出这是来自哪门子的规定。

    在我年青的时候,人死以后,甭管你是谁,穷的也好,富的也罢,无论女是否孝顺,莫管儿是不杵逆,都是装那四块板里,赶紧抬出去挖坑埋上拉倒。活人的尊严都没人当回事,谁还管死人舒服不舒服,不能碍了抓革命促生产不是。尤其是政治有啥”污点”,就是解放前在政府里大小干点事的,你死了无产阶级就少了一个敌人,家属也少了一个政治累赘,省却了他们挨斗,被人搧耳光,踢屁股,弯腰低头做喷气式时亲人们那种揪心。我这么说五十岁以下的人一准不信,可当时就是那个样子,我可没心思扯那份淡,扒那份瞎!

    可近些年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只要你不犯法,别妨碍别人,别上路边摆摊去,一般的事也没有这不行,那不行的说了。家里死了老人,儿女们便又恢复了放三天的习俗,以表达孝心和敬意。

    对此有的人说活着不孝,死了乱叫,没用。其实这话可以对那些不孝的人去讲,也有人把这当成陋习,也不尽然。这种仪式感也是应该有的嘛。人,必竟是人,不象羊羔子,猪崽子,死了一扔完事。仪式即可以寄托哀思,也能让晚辈人对先人产生敬重,至少也能让后人知道先辈是不可遗忘的,潜意识里甚至对家国情怀的形成都有作用。

    现如今有些年青人的观念里只认钱,其余的都没用,这只能是最没出息,最低等的思维。这几年我们又恢复了对炎黄始祖的祭祀,开始了对抗战先烈的纪念,这对凝聚人心,强大国家该是何等重要啊。多少年来意识形态的纷争对民心的撕扯该结束了。

    得,扯哪去了!小民一个,死鬼一位,还有心思扯这个,我可不想找着不自在。

    那不,院子里灵棚己经搭起来了,挽联还是我自撰的:

    上联:功过是非己成过眼烟云

    下联:人间遗爱不教百口无声

    横批:逍遥去也

    随后我被抬进红色的纸棺,开始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段旅程——奔赴火葬厂。一路之上白色的纸钱向零星的雪片飘洒在空中。儿女们依照老人们的指点,不停的叨咕着:

    ”爸呀,上西天大路。”

    ” 爸啊,一路走好。”好象我不知道上哪去似的。

  到了。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到了,那颗高耸的烟筒,即将成为我迈向另一个世界的起点。

  我感觉到人们小心冀冀的抬着我,儿子更是轻轻的抱着我的头,好象生怕把我惊着似的,稳稳当当的放在轮尸床上,然后十分不舍,却又无奈的退了出去。

  通红的炉火将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次洗浴,把我的优点和缺点,幸福与艰辛彻底从身上拂去,留在人间,而把这五尺之躯交还给造物主,化做一捧灰烬,化做一缕青烟。

    我没有感觉热,也没有感觉疼,只感到疲乏彻底解除,烦恼随着热气一古脑消散。在世的时候,解脫一词曾被我多次的便用过,品味过,却从没有这次感悟的这么彻底,这么明了。

  好痛快!比起人间的水浴,这火浴更痛快。

  还是科技进步,发达了好,想当年希特勒在柏林他大本营的地下室里服毒饮弹毙命以后,为了不致于身后和墨索里尼那样尸身被人倒悬街头受辱,让忠心的下属把他火化,足足用了两大桶汽油,半个夜晚的时间,让急等着逃命的部下心焦火燎好个苦等,才完成他火的洗礼。

  现在好了,没出半个小时的功夫,我便以一捧白骨,确切的说是一捧白骨灰摊在儿女的面前。这一刻一定会让儿女们,亲人们感到是彻底的失去我了。

    儿女们悲痛却又忏诚凝重,深情的把我一块一片裝进骨灰盒,只要肉眼所见的颗粒都不落下,好象只有这样,他们的爸爸就还是全须全尾的存在一样。

  唉,虽然这也体现他们对我的父子父女情深,但我现在也只不过是一缕魂了,骨灰缺个一粒两片的己不甚重要。可是对一个死人,除了孝心的儿女谁还会有这般细膩的心思啊!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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