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想要成为你。」
我要怎样成为你呢?我要怎样?
「我要以你为榜样。」
输入这几个字,我又立刻删除,我觉得这不够有趣。要让她高兴应该有更适当的言辞才对。
我又仔细想了一下,在记忆的一角,不,或许是中央也未可知,浮现了一句话。
我说……
「我要吃掉你的胰脏。」
这是什么形容?
吃掉是吃进嘴里,唾液分泌,再进入肠胃经消化的意思吗?
胰脏呀,有什么好吃,猪肝倒是不错。
无论怎么想,脑海中血淋淋的样子,也是难以入目呢。
…
生命书页与火柴人
「外国好像有人相信把人吃掉以后,死人的灵魂会继续活在吃的那个人里面哦!」
这么说内心会有一丝不适,但是仔细想想,发现不是这样。
灵魂活在另一个身体里会是什么感觉呢?毕竟从没有一把锁或一扇门之类可以把灵魂锁住,况且这一团半透明黑色物质,又如气体一般重量,持有灵魂留恋人世的基本姿态,飘飘然地,稍稍屈伸,猛地往上离体,一不小心就会从“主体”逃出。一种失重感便随之而来,本体会反方向落到榻榻米上吧。
“啊!”这顽皮的灵魂又在作怪了呢!
想象力是任意门,总能领着孤独的人们到力不能及的境地。
现实中,如果你没有突然落在榻榻米或者凳子上的经历,便不能说有灵魂的住在你身体里哦,小心寝室熄灯后,这团半透明物质就萦绕在你枕边和你say hi。
与其说灵魂存在,不如视为对这个人的一种寄托和记忆。她在生前,故意在你生命的书页上留了几处不规则的墨迹和一些她自以为好笑的火柴人呢。
“这些圆珠笔芯流出的黑色物质在纸张留下的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经意咬着笔头,你这么反驳道。
对呀,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从每个人降临世间的第一声啼哭,透过粉扑扑的婴儿肥,看到的生命的书页当然是雪白无痕的。那时是纯洁无瑕的心灵呢,崭新的书页在阳光下反射出光泽,就像阳光刚刚穿过乌云缝隙处的那般光亮。
也就几十年后吧,岁月的画笔蘸取些许深橘色,绯红色的颜料,点缀在天际线四周,再轻轻蒙上一层水,与纸张纤维晕染交汇,一份天边晚霞便可以这般呈现在远方。是自然的疏忽吧,也怪这色之浓烈,装着夕阳的调色板掉在地上,不小心溅到了这位老人的脸上。
不过别怕,他并没有生气,这位处在从心所欲之年的七旬老人,慈祥地笑起来了。他的脸上紧凑生长着崇山峻岭,山脚乘着浑浊却深邃的湖水,放眼望去,橙色的霞光中有偶或飞过的黑色燕群。
还记得那本雪白无痕的书吗?此时,它变了模样。夕阳映照下,是一本封面用几层透明胶带小心粘连上的书,幸而不是蓝色,不然乍一看会被当做四处补丁的牛仔方布。那调色板碰落在地时,橙色的霞光好像也溅在了纸张上,泛黄的书页有陈旧年生的味道,里面是满页满页,密密麻麻的文字,各种颜色,笔画粗细不一,字里行间,段落式的内容七七八八,活像清晨赶集的市场…
且慢。
还有这些大大小小的墨迹,东倒西歪的火柴人,不就是...... 她,留下的吗?
等我沉静下来,才放下不知何时自然上扬的嘴角。
我竟然忍不住笑了,这些火柴人,果然好笑呐。
我盯着那些画,就这么看着,也不知过了好久,在由上落下的湿润浸润夕阳色的纸张之前,我慌张用袖子擦掉,想着:
这傻瓜又该哈哈哈止不住地笑我了。
选择与活着
「与其跟我在一起浪费时间,不如跟他这样真心喜欢你的人在一起比较好。我们只是那天偶然在医院碰到而已。」
我这么说后被她骂了。
「才不是偶然呢。我们都是自己选择走到这一步的。我跟你同班、那天在医院碰到,都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让我们碰面的,是你在此之前做的各种选择,跟我在此之前做的各种选择。我们是因为自己的意愿才相遇的。」
命运的棋盘到底存在吗?我这么问自己。
我们的人生其实早被注定,我们的下一步的棋子会放在哪个十字之间早已设置完备。生命中的每一天,不过是在时间的驱使下,盲目奔赴这场一切准备就绪的使命。
这么想来,如果有那么一面魔镜,我们就真可看到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的自己,看到镜子里斑斓的光影来了又去,春夏秋冬的更替间,逐渐浮于面孔与身材的人老珠黄。我们就真可眼睁睁地看着,春天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朋友在数十年后的冬日一个个远去,最后只剩在阑珊灯火中,摇晃着回烁的身影,留得孤身一人的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
我们在世上,怎会赤裸裸地被安排?
「对你来说,活着是什么?」
她玩笑着说:「哇,好正经喔。」然后严肃地仰着头思索。
「活着一定…就是跟某人心意相通,那就叫做活着。」
拉开窗帘,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脸上,那份映照在脸庞,可以直接被感知的温暖便见证了我们活生生地身处于世上的事实。当自己昂起嘴角,露齿而笑,可笑的笑声传入耳朵时,连空气都会因为彼时彼刻的欢愉,变得好笑起来。当身处逆境,他人向我们伸出援手,从指尖传来力量,手臂爆出青筋,那一刻,心中感觉到的除却热腾腾的血液流淌,别无其他。
这些,是我们活在世间,用指甲狠狠掐自己,感觉到疼痛一下放开的证据。
既然活着,我们便有权作出种种选择,有权DIY自己的人生。一次向左走的失败将摇身一变,进化为下一次向右走的成功。
就如春树本拥有一颗敏感而柔软的内心,表面上的冷淡和屈从,却能一次次被到这张如樱花般的笑容温暖,一次次隔着手机屏幕,感知到那副永远开心的面孔后,日日夜夜以泪洗面的樱良。这是春树自己的选择,是他选择要成为她,所以才有故事结尾,他跟随恭子的脚步走下阶梯,不经意间逃出口中的那句:
「我,我已经不再恐惧了。」
樱花和春天
「把你的名字也告诉我吧。」
「我叫春树。志贺春树。」
「我叫樱良,我们俩就像樱花和春天。我一定是因为你才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
「刚才是说樱花为什么在春天开吧!就是在春天开的花不是吗?」
我非常正经地说着,她却打心底瞧不起我似地嗤之以鼻。我忍着不用手上的柠檬冰棒戳她的鼻子。
「我告诉你吧。樱花其实在谢了之后的三个月左右,下次开的花就发芽了。但是这些芽会休眠,等待天气变暖,然后再一口气开花。也就是说,樱花等待该开花的时候,是 选择 在春天盛开呢。」
樱花选择在春天盛开,樱良和春树,也是经过自己的选择,如期遇见对方的呢。
樱花,自然之尤物。五枚花瓣生的对称,圆润的轮廓,仿若羞涩地折起棱角的五角星,部分重叠处呈较深的粉色,开的盛时,花团锦簇,在树梢彰显出难以言说的美好。
顺着目光直直地看去,纯净的淡蓝色天空投下自然光,追逐着从树梢悄悄逃走的花瓣。漫樱飞舞,翩翩然扑闪在半空,不似蒲公英随风飘扬,反似灵巧的蝶,像是计划好要飞到京都的寺庙屋檐,或停驻奈良小鹿的鼻尖上,或穿梭在东京新干线,亦或陷在北海道的雪里,梦想做一次酷酷的“冰樱”。
多么令人惬意的花,拥有多么执拗的性子,偏在春天盛开。
就像这两具偏执的灵魂,要选择取名为春树和樱良,要选择在四月晚樱时节,遇见对方。
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本来完全不会有交集的少男少女,初尝了青春酸甜,自由徜徉在朋友和恋人的璀璨银河间。
春树,可能做了一场梦吧,睡了好久,醒来后,一切如常,未读完的书籍倒扣在枕边,黑色领带懒惰地耷拉在制服衬衫上。
除了手,攥得生疼。
缓缓放松,方才发现,紧握在手心的是:
一朵淡粉色的樱花。
在梦里,他拾起记忆中的《共病文库》,要告诉与病共存的你啊,别担心。
因为,我要带你活下去。
「在我死前,想以你为榜样。
写下来之后我发现了。
这种平凡的言辞是不行的。用这种普通的句子表达我和你的关系,实在太可惜了。
我果然还是——想吃掉你的胰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