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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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的春天,我接到了报社一个重要的采访任务,到云南边防,去采访刚刚凯旋归来的自卫反击战英雄。

就是今年刚刚开春,我国政府在全国人民强烈的呼声下,终于宣布对不断在边境制造冲突事件的邻国予以自卫反击,坚决捍卫我领土完整,坚决保卫我百姓生命财产安全。从2月17日,到3月16日,在短短的一个月里,痛击越军,收复全部被非法侵占的土地,将所有的侵略军赶回越南后,高奏凯歌班师回国。全国上下欢欣鼓舞,一片叫好声,为我国政府有理有利有节地捍卫了领土尊严而自豪,也为那些为了保卫祖国洒血疆场的解放军战士而骄傲。作战部队凯旋回国后,各地都组织了慰问团,纷纷前往云南边防军驻地,慰问那些战斗英雄。各种媒体也都派出了各种采访人员,前去实地采访我们的英雄。


那天主编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

我一进门就问:“主编,人家都在派人去前方采访,咱们报社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主编笑着说:“你也太心急一点。看看这是什么?”他扬着手上的介绍信,说:“这是介绍信,你回去收拾一下,马上出发去云南。你这次采访的对象是一个钢铁英雄连,连长单笪是哈尼族人。他是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帜,一只在高山翱翔的雄鹰。”

我接受任务后,急急忙忙赶回家整理行装。

老爸一推门走进来。看见我在整理行李,便问:“丫头,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笑着抬起头说:“老爸,我去采访刚刚归国的战斗英雄。”

“你是要去云南?”

“对的,去您当年的老部队,您曾经带过的连队,钢铁红一连!”

我一脸都是自豪的兴奋。

我的老爸是老兵。1938年参加抗日战争的老兵,杀过日本鬼子。1950年参加过抗美援朝,打过美国佬。厉害吧,响当当的老兵,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老英雄。在我的心里,就像一面风中的旗那样,永远都迎风招展着,不会老的旗!

从报社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激动,因为主编给我的采访对象,竟然就是老爸当年带过的钢铁红一连!那可是让他这辈子最自豪的一件事,因为他就是这个钢铁红一连第一任连长!今天,我居然接到一个采访钢铁红一连的任务,我的采访对象,是老爷子最新的继承者,一位哈尼族的连长,一只高山上的雄鹰,又一面风中的旗!

老爸一把抓紧我,说:“丫头,这是真的?对对,看我是老糊涂了。报纸上都登出来了《钢铁红一连再建奇功》,哈哈,一口气夺回三个高地,一个连打垮敌人一个营。”

“对,我们主编说,还要进一步深入下去采访,重点采访新任连长单笪。”

“好好,很好。”老爸脸上是遮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担心老人家70岁的心脏,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种喜悦的激动。

老爸突然压低声音,很神秘地对我说:“丫头,老爸和你商量一点事儿?”

“什么事儿啊?”我好奇地停住手。

“老爸跟你一块去,行不行?”老爸此刻的表情,就像个淘气的孩子。

“啊?”我大吃一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老爸已经70岁,虽然谈不上很老,可毕竟还有心脏病。战争年代留下的创伤也会不时发作,又是个离休老干部,我岂能随便带他同行?别说我的那位当年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妈绝不会答应,就是组织上也不会同意啊。

老爸开始吹胡子瞪眼了。

“怎么就不行了?我是钢铁红一连老连长,跟着闺女回去看看老连队,怎么就不行?”

“这?”

别说,老爷子真把我问住了。对啊,怎么就不行?他是老连长,回家看看怎么不行?还有这么一位钢铁红一连首任连长,回访今天的钢铁红一连,岂不是对这个部队巨大的鼓励,一篇绝好的宣传文章?我也动心了。

“老爸,您要出行可没有这么简单。我总不能偷偷带上您老离家出走吧?第一,您得向咱们家领导请假;第二,我必须向组织上汇报。我可不敢擅自主张。”

我笑着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老爸按住我的手,说:“丫头,别这么麻烦了,咱们就和你老妈打个招呼,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呗。”

“嘻嘻,老爸,您居然这么时尚,还知道说走就走的旅行?”

“瞧你说的,你把老爸看成落后于时代的老古董了?哈哈,老爸可不落后。怎么样啊,闺女。你说行不行吧?”

“老头子,啥行不行?你又和闺女磨叽个啥?”

父女两个正在说着,老妈从外面走进来。

老太太今年六十有六,还是耳不聋、眼不花,走起来健步如飞,说起话,声音清脆响亮,一点不显老。老爸一个劲给我挤眉弄眼,我却假装没看见。

“妈,我要出差去云南采访。老爸说他在家呆闷了,想让我带上他,去云南散散心。”

我可不傻,这次必须我老妈同意,否则,给我天大胆子,我也不敢。

“老头子,你给闺女找麻烦是不是?你说,她带着你一个70岁的独臂老头子,还怎么去采访?”

“老太婆,70岁很老吗?独臂怎么啦?给我一支部队,照样领兵打仗!老太婆,你不知道,她是去采访钢铁红一连。我该不该去?”

“潇潇,你是去采访军中一面旗的红一连?”

“对,老妈,我是去采访老爸当年创立的军中一面旗,钢铁红一连。我还知道,这个连,抗战中是新四军树立的一面旗。就在那时候,被新四军军部授予钢铁红一连称号;又在解放战争的时候,被华东野战军树立为军中一面旗,再次授予钢铁红一连称号;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第三次由志愿军总部授予钢铁红一连称号,树立为志愿军中一面旗。”

“哈哈,我们家潇潇居然这么了解红一连?”老妈乐得脸上像绽放的菊花。

老爸得意地对老妈表功,“你不知道?我打她上幼儿园就开始给她讲红一连,讲军中一面旗。”

“孩子,那你一定知道红一连每次授奖都有哪样气壮山河的故事吧?”母亲眼中饱含泪花。

“老爸、老妈”我一只手拉着老爸,一只手拉着老妈,说:“今天,女儿想再听一遍。”

“好,妈妈、爸爸,今天就再讲一遍,这面军中永远飘扬的旗。”


“要讲这个故事,可就要从抗日战争说起了。”母亲一面回忆,一面讲述这个遥远年代的故事……

我和你父亲是1938年参加革命的、1937年“八一三抗战”爆发以后,你的父亲带着我离开了故乡江南,冒着战火、跋山涉水前往抗战圣地延安,在1938年抵达延安后,被安排到抗日军政大学学习了一年。可能考虑到江南新四军非常需要军政干部吧?再加上我们是江南人氏,便被派到了新四军工作。我们这一批干部大约10人吧,都是先由八路军的南下支队护送一段,然后再由新四军派出的小分队接手后,一直护送到江南的新四军军部。到了新四军之后,我起初分配在新四军干部团,担任指导员。你父亲则分配到第5师13旅37团队下面一个连队担任连长。那个连队是在39年新组建的,战士们多数是江西的煤矿工人,还有很多安徽籍,军部所在的泾县山区农民,当时被大家戏称为“工农老表连”。他们的觉悟很高,但是军事素质并不高,打仗非常勇敢,战斗力却有限。你父亲去之前的连长,刚刚在一次反扫荡战斗中牺牲了,指导员也负了重伤。你父亲以连长身份兼任指导员。

你父亲在参加革命之前就是知识分子,不像我,我是你父亲的学生。在抗大学的军事,他的教官曾经是苏联伏龙芝学院的学员和黄埔军校的学员。他的成绩非常出色,掌握了许多军事知识。你爸爸非常重视部队的军事素质提高。一到连队就开始大抓战士的军事素质培养,对各种训练要求非常严格,很快就改变这个连队的面貌。

这支连队脱颖而出,成为37团最能打仗的连队,渡江以后在苏北抗日战场越战越勇,在1942年的保卫大悟山抗日根据地战斗中,以一个连在内线牵制日伪军一个师团的兵力,掩护主力部队跳到外线作战。他们越战越勇,杀敌无数,使得敌人误以为困住了新四军主力第5师。鬼子被这个连队在大悟山拖得精疲力尽,还不时遭到他们夜袭。这个连队最终保证了主力外线分割包围敌人,又配合主力队将深入根据地的敌人全部歼灭。战斗后,师部为这个连队向新四军军部请功,表彰他们在对敌斗争中,发扬了打不烂、拖不跨的钢铁意志,军部特授了一面军旗,上面绣着“钢铁红一连”,将红一连誉为新四军军中一面旗,让所有部队向他们学习。你的父亲就是这第一任钢铁红一连连长。


母亲讲述的很简单,其实关于这个故事,我很小就听父亲讲过,他讲得很细致,很精彩,特别是那次的大悟山反围剿战斗,更是让我久久不能忘怀。父亲带着他的连,拖着鬼子一个师团,外加三个团的伪军,加起来一万多敌人,在大悟山里面打转转。

大悟山峰峦起伏,溪涧纵横,北依大别,南窥江汉,处平汉铁路翼侧,扼南北交通咽喉,通达豫皖,虎视中原。是早期的革命根据地,抗日战争爆发后,成为新四军重要的根据地,新四军13旅第5师的师司令部和师直机关就驻扎在这里。1942年11月,新四军第五师利用战斗空隙,集中了五个主力团约七、八千人在根据地整训。这个情报被潜伏在我新四军的特务,送到了烟俊六手上。这个华中派遣军总司令立刻调兵遣将,居然动用了二个师团3万多日伪军,分成14路向大悟山合围、包抄,妄图一举“围歼”五师主力。为了掩护大部队突围转移,师部命令13旅和14旅各派出一个主力连分别牵制敌人两个师团。

父亲的连接受了这个艰巨而危险的任务,连夜带队伍潜伏在敌人必经之路的石人山。11月的山里,寒风凛冽,山林里阴暗潮湿,父亲和全连指战员就匍匐在一人多高的山茅草里面,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第二天清晨,大雾迷漫,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师团的鬼子以一个联队为前导,果然出现在石人山突兀的怪石夹着的山路上。这里地形诡异,岗岭绵延,沟壑纵横,山林茂密,敌人的大兵团很难展开,山路上几乎只能单兵行进。

当这个联队的鬼子,完全进入伏击圈后,父亲大吼一声:“给我狠狠地打!”

父亲手上的驳壳枪,早就瞄好了一个鬼子小队长的脑袋,“啪”的一声,小鬼子的脑袋开了瓢。随着父亲一声大吼,战士们手上的轻重机枪,还有步枪一起“突突”开好。被大雾笼罩的小鬼子被打得晕头转向,挤在乱石林里打转转。

父亲站起身命令司号员,“吹冲锋号!”

“哒哒嗒,嗒嘀嗒,哒哒嗒,嗒嘀嗒……”

“冲啊,杀啊……”

随着嘹亮的冲锋号和战士们的喊杀声,新四军战士们就像一只只下山猛虎,朝着乱作一团的鬼子杀去。困在乱石林里的小鬼子,等战士们杀到面前才看清楚,被杀得措手不及。打先锋的这个小队鬼子被消灭得一干二净。不等后面的大队鬼子弄明白情况,父亲已经带着连队,趁着尚未消退的大雾隐没在密密的山林里。

烟俊六不知虚实,以为已经抓住了新四军主力,命令部下架起大炮、准备应敌。没有想到父亲已经带着连队转移到他的背后,突然从密林里向趴在地上的鬼子发起偷袭。烟俊六没了方向,只好命令部下,朝着所有有枪声的方向开炮。结果是鬼子的大炮,在对着东西南北四方胡乱放炮,连新四军的影子也没有看见。烟俊六不得不命令部队原地待命,等待大雾散尽再寻找新四军的去向,还派了三架飞机,再大悟山转了半天,什么也看不清楚。

烟俊六就这样在山里战战兢兢地一夜不敢合眼。夜里松风怒吼、虎粮咆哮,还不时有一阵阵枪声在四周响起,这个师团的鬼子就这样枕戈待旦熬到天亮。烟俊六损兵折将只能放火烧毁民房出气。却在这时候接到后方电报,平汉铁路、河汉公路两侧的多个据点被新四军主力拔了。他不得不带着伤兵退出了大悟山。

新四军第5师胜利会师大悟山,并向新四军军部报功,建议授予父亲的连队为打不垮、拖不烂的钢铁连。新四军批准了这项荣誉,上报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父亲所带的一连被正式授予国民革命军打不垮、拖不烂的一面旗帜。从此父亲的连有了这样一个称号“钢铁红一连”。他成为红一连第一任连长。


这个连队第二次荣获这个殊荣,是在解放战争中。

1946年9月淮阴战局恶化,我山东野战军南下遭到了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74师和第7军合围,三天激战后连续突破了我山东野战军两道防线,司令员陈毅发电向华中野战军告急救援。华中野战军司令员粟裕,见形势十分危急,急调第5、第13旅星夜北上驰援。那时父亲已经是37团的团长,他接到旅长皮定军的命令,连夜从高邮出发一路向北挺进。

一营一连担任全团先锋,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淮河南岸。刚刚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连闯进了74师的营地,一顿手榴弹,一个冲锋,在整编74师阵地上,撕开一道口子。可是不等后续部队上来,彪悍的74师很快回过神来,又向一连反扑。一连长王大彪领着全连与敌人展开了近身肉搏,再一次用刺刀撕开了这个口子。连长王大彪和指导员钱书华各带着一个排战士死死守住口子两侧,掩护全团上来守住阵地,让全旅和第5旅一起杀进包围圈,与山野的2纵会师,在淮阴地区与敌74师和第7军展开血战。

第二天,13旅37团奉命扼守运河的小桥一线阵地。74师利用自己的美式装备优势快速突破运河,企图控制运河切断我苏中和苏北地区依赖的水上命脉。这条水上命脉一旦被国民党控制,将会给苏中、苏北的解放区军民的经济造成巨大困难。为此,陈粟两位司令员一起下达了死命令,必须夺回运河控制权。

父亲指挥全团指战员连续展开了反冲锋,红一连再次发挥了打不烂精神,在连长王大彪和指导员钱书华率领下,高举钢铁红一连的军旗,一口气对被74师占领的阵地发起9次反冲锋。战士们杀红了眼,手上没有武器了,就扑到敌人身上用牙咬断敌人的脖子。受过严格训练的74师,是战斗力很强的部队,在抗战中被誉为铁军,曾经让小鬼子非常头大的一支部队。装备又远胜我军,拼搏精神居然比起我军毫不逊色。阵地上到处是滚作一团的双方士兵,在战壕里滚来滚去撕打。

王大彪挥舞大刀冲上刚刚被敌人夺去的阵地,迎面遇上了74师一个营长。这小子叫张小灵,据说是师长张灵甫三个干儿子之一。张灵甫在74师收了三个干儿子,都是营长。一个张小甫,一个叫张小灵,还有一个叫张彪。三个家伙都是悍将。

张小灵带着一个营刚刚占领桥头阵地,王大彪又带着红一连杀回来了。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小灵竟然也是背上插着一把大刀,看见王大彪一手舞刀,另外一只手举着驳壳枪连连击发,便抽出大刀迎上去。两个人叮当五四在阵地上对起刀来。王大彪身材高大,是红一连出名的战斗英雄,在抗日战争中曾经一个人在阵地上劈死5个鬼子兵。张小灵身手灵活,素来在74师有刀王的头衔。两个人居然在阵地上杀了几十回合不分胜负。

王大彪看准一个破绽一刀下去,在张小灵胸口划开一个血口,却也把自己整条胳膊卖出去了。又加上张小灵是左手用刀,竟然被他一刀将右臂斩下来。王大彪不顾自己伤口血流如注,抬起左手,一枪击中了张小灵右胸,两个人同时倒下去。双方士兵看见后,像发疯一样冲上去,抢回自己的长官。失去指挥官的74师这个营暂时撤回去。可是,红一连也付出重大代价,连长王大彪身负重伤,指导员钱书华战死,9次反冲锋下来,整个连队的伤亡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二,排以上干部只剩下一个负轻伤的一排长,那么久经战火洗礼的军旗,却还是那样鲜艳地在炮火硝烟里迎风飘扬。

就是这一仗打下来,让红一连再度成名。战斗结束后,全连记二等功,连长王大彪再次获得战斗英雄称呼。红一连又获得一次殊荣,被誉为华野一面旗,这是钢铁红一连第二面军旗。


父亲听我将红一连的光荣史叙述得清清楚楚,高兴地说:“不错嘛,记得这么清楚。丫头,可惜了你是个姑娘,不然一定是个好兵。”

我笑着说:“老爸,你糊涂了,我现在也是兵啊。”

“对对,老爸老糊涂了,你是解放军报记者,当然也算是个兵。”

“对了,老爸,红一连第三次授旗是在抗美援朝中吧?”

“是啊,那是1951年的第五次战役……”


我在63军的188师担任师长,我们全军被派到三八线附近的铁原地区进行防御。志愿军总指挥要求我们军在25公里宽的阵地正面担任防守任务,需要坚持15天,掩护所有参加第五战役的3个集团军顺利北撤汉江。部队已经打了很多天苦战饥疲交加,而且减员非常严重。我们的188师实际上最多剩下了不足三分之二的兵力。这个正面坚守15天的任务真是太困难了。全军大约只有24000余人,火炮不足250门。可是要面对的敌人是美骑1师、美25师、英28旅、英29旅,总兵力超过5万人,拥有火炮1300多门,坦克180余辆,而且还有空军支援。我们在在兵力火力上都处于非常严重的劣势。

我至今清清楚楚记得那场堪称“惨烈”的“铁原阻击战”。那些武装到牙齿的美国佬,用大群、大群坦克车为步兵开路,一排排的坦克像城墙一样碾压我们的阵地。各种火炮山呼海啸地将成吨的钢铁砸在阵地上。我们的阵地就像被烈火烧了一遍,所有的植物都被烧成了灰,阵地上到处一片焦土。我们几乎就没有反坦克炮,指战员面对碾压上来的坦克群,只能在身上捆上炸药包、手榴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冲向坦克和敌人同归于尽,一批战士倒下,又一批战士冲上去。阵地白天丢失了,就在晚上发起夜袭,再夺回来。红一连所在的这个团,在刚刚入朝的时候,一共是近3000兵员,等打完这场阻击战之后,全团剩下不足300人,足足伤亡了十分之九的兵员。红一连入朝时是一个120名指战员的完整建制,撤下来修整的时候,居然只剩下20名轻伤员!正副连长、正副指导员,三名牺牲,一人重伤。6名正副排长全部阵亡,所有共产党员几乎全部牺牲在阵地上,只有3名重伤员活下来,其中一名是副指导员,两名是班长。没有送到后方的20名轻伤员都是普通一兵,其中有一名是副连长牺牲前指定的代理连长。


他叫赵火根,是入朝时补充的新兵,在打铁原时,居然连续只身炸毁了三辆美军虎式坦克,自己仅负了两处轻伤。一处是在头部,被炮弹削去了一块头皮;还有一处在胸肩骨,一颗子弹穿过去,居然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他自己包扎了一下,一直坚持到战役结束。

当时,连长牺牲了,副连长在指挥剩下的战士阻击冲上阵地的坦克群。一连上去四个战士,都不等靠近坦克,就倒在敌人密集的炮火之下。

赵火根一挺身就要上去,被副连长一把拉住了,说:“你留下,我上。”

“副连长,你要指挥,还是让我上去。”

“你已经负伤了,还是我去。你给我记住,如果我倒下起不来了,你就是红一连连长!你必须带着剩下的战士守住阵地!”

说完,副连长冒着炮火,抱着一个炸药包朝着一辆吐着火舌的虎式坦克冲去。

赵火根大声对身边的战士们喊着:“同志们,活力掩护副连长!”

赵火根和战友们用冲锋枪不断射击着,掩护着自己的副连长。副连长终于接近了敌人的坦克,可就在他站起身要扑向坦克的时候倒下了。

赵火根在战壕里大叫:“副连长!”

就在赵火根抓起一个炸药包准备上去的时候,倒在地上的副连长竟抱着炸药包滚到了坦克的肚子下面,接着惊天动地的“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那辆虎式坦克被炸翻了身。副连长傅军,用自己的身躯和这辆虎式坦克同归于尽了。

赵火根狠狠抓住自己军帽扔在地上,端起冲锋枪大叫:“同志们,给副连长报仇,把冲上阵地的美国佬赶下去!”

一群战士跟在他身后对着跟随坦克冲上阵地的美国兵杀过去,他们手中的冲锋枪“突突”的喷出复仇的子弹,刚刚踏上阵地的一个排美国佬吓得屁滚尿流转身逃下阵地。军旗再次高高飘扬在红一连的阵地上。

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在志愿军全军表彰大会上,红一连记集体一等功,并授予志愿军和朝鲜政府军中旗帜称号。这个获得称号的连长,就是被正式任命为红一连连长的赵火根。


老爸说完这段战史,我指着他空空的右臂衣袖,说:“老爸,你这条胳膊就是那次吧?”

老妈在旁边插话说:“你老爸算得上是一员福将,抗战八年,解放战争三年,前前后后我负过四次伤,可他居然一次没有。谁想到最后把一条胳膊留在了铁原?”

老妈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搂着老妈的脖子,拉拉老爸空空的衣袖,笑着劝慰:“老妈,老爸虽然少了一条胳膊,却更像一员将军了。”

老爸不经意地甩甩他的空袖管,“老太婆,你知足吧。你可是知道的,铁原一战,连军长都上了第一线!我们这个师的文书、炊事员、马夫,所有后勤人员,司令部参谋都补充到了阵地上,苦苦支撑了两周,直到后续部队上来,稳住了阵地,我们才奉命撤下来。”

“老爸,我每次问您,这条胳膊的事儿,你都打马虎眼,这回告诉我吧。”

我缠着父亲追问。

老妈看看父亲,又叹了口气,说:“好,妈妈来告诉你吧……”


铁原打到第13天,志愿军这个军已经有点支撑不下去,差不多已经把本钱都拼光了。可是上级还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你父亲的师几乎守在阵地最突出的部位,而像把锋利刀刃插在最前面的就是红一连。你父亲得到他们团的报告,知道阵地上只剩下了赵火根带的20来名战士,就亲自带着由师部参谋、文书、报务员、炊事员,还有师部警卫排,组成的预备队,赶到了红一连阵地上。你父亲下死命令,才让人把赵火根背下去。

就在这时候,美国佬又冲上了阵地,先是远程炮火覆盖,接着三辆坦克开路,后面跟着鬼头鬼脑的步兵。你父亲命令临时担任三个排长的作战参谋,一个排负责敲掉一辆坦克,他自己带领战士们,负责对付后面的步兵。三个作战参谋牺牲了两个,一个负伤,终于以沉重的代价炸毁了这三辆坦克。这个时候,跟在后面的鬼子已经冲到阵地上,你父亲带着战士们与敌人展开了近身战。

你父亲在年轻时候就是一员虎将,他只要上前线,一定会带着一把大刀。这次是入朝之前专门找铁匠锻造的钢刀,钢火特别好,刀锋犀利,削铁如泥。这把钢刀平时都是他的警卫员背着,这次带着这个特别预备队上来的时候,他把刀拿过来背在自己身上了。

他眼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倒下,早就七窍生烟了,拔出背上的钢刀从战壕里跃身而起,像一头雄狮,大吼着“跟我上!”轮着钢刀杀进敌阵。战士们看见自己的师长身先士卒,竟然提刀杀进敌阵,一个个更是如同发威的小老虎,“嗷嗷”叫着,紧跟在他身后向敌人杀去。他的两个警卫员更是像发疯一样冲在他身旁,用手中的冲锋枪朝着敌人狂扫。

你父亲冲到一个高个子美国佬跟前,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一刀劈下去,居然将鬼子头上的钢盔劈成两半,锋利的刀刃直接劈开了他的头颅。吓得这个美国上士旁边一个下等兵,双腿打软差一点就要趴在地上。你父亲的刀已经收回来,又朝那个下等兵横切过去,一刀抹断了他的脖子。杀进敌人阵营的那些平时的参谋、文书、炊事员、警卫员,此刻都变成了催命的煞神,杀得那些美国佬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就在此时,天空一阵呼啸,炮弹疾风暴雨般落下来。丧心病狂的美军指挥官,居然将自己的部队当做炮灰,采用了远程炮灰覆盖,要将这个阵地上的志愿军和自己的部队一起变成灰烬。

你父亲身边的两个警卫员听到耳边的呼啸声,情知不好一起大喊着:“首长,快卧倒!”

两个人不顾一切地扑在你父亲身上,一颗炮弹就落在他们身旁,“轰隆”一声,火光冲天,硝烟四起……等敌人的炮击暂停的时候,赶上阵地的救护队才发现,已经化作焦土的阵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些事我们的志愿军战士,也有一堆一堆的美国佬。你的父亲是救护队出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幸亏了他的两个警卫员,一个护住了他的头部,一个护住了他的胸部,却还是没有保住这条胳膊。你父亲的右臂被炸断了,两个警卫员全部阵亡,阵地上活着的不超过30个人。只是他们还是按时守住了阵地,我们的后续部队终于赶到了……


我倚在父亲宽阔的胸膛前,轻轻抚摸着他那条断臂的伤疤处,低声说:“老爸,你当时一定很痛、很痛。”

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发,笑着说:“傻孩子,我当时已经昏死过去,哪里还会知道痛不痛?我醒过来已经被送到后方医院,那是好几天后的事儿了。打仗嘛,流血牺牲很正常。”

“那,现在还会痛吗?”

“遇到天气转变,偶然会有感觉。不过比你老妈差远了。她的腰部还留在一块日本鬼子的炮弹皮,一到阴天就要作怪了。”父亲乐呵呵指着旁边的母亲。

我勾着母亲的脖子,骄傲地说:“我的妈妈、爸爸都是共和国英雄。这是女儿最自豪的一件事。”

父亲刮着我的鼻子说:“你别岔开主题,还是说说到底带不带老爸去看望红一连?”

“带带带。我的好老爸。女儿敢不带吗?这么办好不好?我陪二老一起去云南走走,去看看老爸的红一连,完成我的采访任务以后,咱们在云南四处走走看看,怎么样?”我一手勾着老爸,一手勾着老妈,笑嘻嘻地说。

老爸和老妈都乐了,满口说好。

我又说:“不过,咱们必须说好,到外边一切听我安排。你们二老必须服从。”

老爸、老妈异口同声回答:“保证一切行动听指挥!”


三天以后,我陪同二老飞往昆明。

在出行之前,我还是认真地向报社和有关部门做了汇报。老爸、老妈毕竟是离休干部,老爸还有将军的头衔,又上了年纪,我可不敢掉以轻心。有关部门没有去惊动二位老人,却做了两件事,第一提前通知了我们要去的采访部队,第二派了一个干事和两个医护人员暗中随行。上飞机后,我曾经偷着和他们打过招呼,下飞机后我们住在同一家酒店,门对门,只是没有告诉二老而已。

到昆明的的第二天,我们启程去了位于边境的红一连营地。是部队首长派车来接的,来了两辆小车和一部面包车,把随行的干事和医护人员接上一起去部队。这个时候,二老才知道我还是向相关部门和部队做了汇报。他们看看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心里明白女儿也是不放心,出于无奈之举。


红一连的临时驻地在靠近边境的山里,撤回国的部队大部分安排在边境附近,这些部队需要在这里做短暂休整,然后返回原防区。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部队来自全国各大军区,红一连隶属南京军区,过几天就要返回。撤回来的部队,已经完成了补充,现在的部队是满员的,只不过大部分是回国后补充的新兵。

部队已经接到通知,知道这个英雄连的第一任连长就要回来看望大家,那股子兴奋劲“嗷嗷”的。这个部队的师团首长也都提前到了这里,兵营里装饰的像过节,到处彩旗飘扬。最醒目的还是军营操场中间,一面在风中猎猎飞舞的军旗,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军中一面旗,钢铁红一连”;还有营房大门外临时搭建的牌楼,上面挂着一幅大红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钢铁红一连第一任连长——老首长莅临红一连”。营门两侧排列着几排英姿勃勃的战士,站在前面的是几位军师团首长。

我拉开车门看见这个阵势,一股子热血在胸口澎湃,顿时感觉浑身都在发热。我走到后面拉开车门的时候,几个随行医护已经赶过来搀扶二老。却不料他们二老把搀扶他们的医护人员甩开,居然两个人像士兵一样迈步朝前走去。

我最初不知道他们是一种怎样的想法?居然临行之前整理行装的时候,都带了一身军装。母亲带的是转业前最后一身军装,那时候她的军衔是大校。父亲带的是离休之前的那身将军服,上面是两颗将星。当今天离开酒店的时候,我推开二老的房门,竟看见两位白发苍苍,却英姿勃发的军人时,眼泪“唰”地流下来。这就是我的爸妈,两个永远不老的兵,像两面永远在风中猎猎飞舞的军旗。我忍不住抱着他们亲了一下,赶紧回屋换上自己的军装,重新跑出来,站在他们面前行个礼,俏皮地说:“报告首长,女兵肖潇前来报到。”


此刻,当我看到老爸老妈风采依旧地走向部队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了他们的心思,在他们心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兵。

部队里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向老兵致敬!向首长敬礼!”两旁的官兵威武有力的军礼,让所有人感受到新一代军人的力量。我跟在随员中举手回礼,走过这支队伍。眼前这一幕让我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老爸和老妈被一群首长簇拥着去了专门准备的休息室,我开始自己的采访任务,开始在营房寻找那位哈尼雄鹰。

看见迎面过来一位士兵,便上去拦住他。“你好,同志。”

那个小战士,慌手慌脚给我行了个礼,“报告首长,我是列兵赵小米。请问首长有什么指示?”

我忍不住“噗嗤”笑了,这个赵小米显然是新兵。不过到部队很多人会喊我“首长”,虽然是文职,我好歹也是一杠两星的中尉。

“别叫我首长。我是肖潇,解放军报记者。请问你们连长在哪里?”

“报告记者首长,我们连长去北京开英模会了。”

“记者首长?呵呵,你这个小同志真逗。别加首长了,你就叫我肖记者。”我乐坏了,笑得喘不上气,记者还是首长?亏他想得出。

“小记者?您不是解放军报的记者吗?怎么会是小记者?”赵小米抓着头皮。

“赵小米啊,赵小米,你……嗨,算啦,你就叫我潇潇吧。”

“小小?您也不小啊,准比我大几岁。”

我晓得弯了腰,捂着肚子,“你……你”

“赵小米,怎么回事?”

“报告副连长,这位小记者,不,是小小首长找连长。”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解放军报记者肖潇同志,是咱们红一连的贵宾,老连长肖岩将军的女儿。”

我抬起头,看见正在训斥赵小米的那个副连长,长得挺英俊,高高大大的一位中尉军官。

我连忙摆摆手,“副连长同志,不怪他。是我让他别喊我记者首长,叫我肖记者、或者潇潇的。”

那个副连长给我敬了个礼,“你好,记者同志,我是红一连副连长楚斌。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们连长去北京参加英模会,指导员在贵宾室陪同首长们向两位老首长,哦,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介绍情况。”

我让自己重新严肃起来,“我是奉命来采访红一连和你们连长哈尼雄鹰单笪同志的。既然你们连长不在,指导员有其他事,那就麻烦你找几位参加过战斗的战士,一起过来谈谈吧。”

楚斌的脸上显出一丝为难的表情,“这……恐怕做不到。”

“怎么啦?这个要求很难吗?”我很奇怪。

楚斌笑着说:“肖记者,找几个战士当然不难,可别说找几个参加过战斗的战士,就是找一个也难。”

我大吃一惊,好奇地追问:“这是为什么?”

楚斌指着开始操练的战士们,“你看,这些战士,包括干部,连我和指导员在内,都没有参加过自卫反击战。”

我睁大眼睛指指操场方向,又指指他和赵小米,说:“你是说,他们和你,还有他,包括陪着我老爸老妈的红一连指导员,都是刚刚补充到红一连的?那红一连原来的人呢?”

“我们是分成两批补充到红一连的,我和指导员是在撤回国内之前,也就是在战役结束之后,后续部队将红一连替换下来的时候,从国内赶去补充的。当时不知道马上要撤回去了,以为后面还有仗要打。红一连这场战役下来伤亡非常严重,全连123名指战员,牺牲55名,重伤32人,轻伤35人……”

“你等等,你说红一连123名指战员,牺牲了55个重伤32个,轻伤35个,全连只有一个人没有负伤吗?”我惊讶地打断他追问。

“是的,只有一个人没有负伤。他就是我们现在的连长单笪同志。”楚斌的声音充满了对英雄的仰慕与敬佩。

“天啊,他居然毫发无损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简直是个奇迹啊。”我对这位英雄更是仰慕得五体投地。

赵小米在旁边竖着拇指,“我们连长真是个机智勇敢的大英雄……”

我笑着点点头,“对,大英雄!副连长,你继续说。”

“我们补充到红一连的时候,原来的代理连长单笪同志,已经被正式任命为连长。所有的重伤员都提前撤回去了,轻伤员留在连队,所以是36人。一个123人的连队,打剩下三分之一,可见战斗何等激烈。原来的连长、副连长、指导员全部阵亡,三个排长、三个副排长二个牺牲,三个重伤。单笪同志是原来的一排长,正副连长和指导员牺牲以后,他自认连长,带着剩下的战士守住了夺下的三个高地一天一夜”

听着楚斌的叙述,我的脑海里闪现出那激烈的战斗场面……


自卫反击战打响以后,从南京军区调来的红一连所在师团,奉命担任了穿插任务。要穿过崇山峻岭和越南军队控制地区,插到谅山背后去,夺取谅山通往河内的公路,切断越军的退路。部队一路打一路走,所有的机械化装备都用不上了。越南是山地国家,到处都是崇山峻岭和密密的森林,公路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主要交通命脉,在战争中更是如此。当年在支援越南抗美战争中,我国出资金、出人力,为越南政府修筑了许多条公路,尤其是在越南北方地区,这些公路起到了连接中越两国的主要作用。可是现在,这些公路变成了越南政府运输军队和物质,在中越边境不断制造事端和侵略的工具。越南政府用中国政府勒紧了自己国家老百姓裤腰带的钱和物资,还有中国制造的武器来打中国人。


红一连所在师团结束的穿插任务,就是翻越越南北部这些大山,从密林里穿到越南北方的1号公路,重要战略城市谅山市的南面,切断一号公路,控制位于一号公路两侧的山峰,保证后续部队打下谅山,完成这次自卫反击战的重要战略目的。一号公路的两侧有两座主要山峰,分别由六个高地组成。红一连的具体任务就是拿下位于公路西侧的836、851和902高地。根据预先侦查资料,在三个高地上分别驻守着越军两个排的兵力。三个高地合计兵力相当于两个步兵连260多人,是红一连兵力的两倍。同时还配备了山炮、步兵炮和迫击炮等重型武器,在装备上也远胜红一连。因为轻装穿插的需要,红一连几乎放弃了所有重型武器,连迫击炮和重机枪都没有带,只带了9挺轻机枪。

部队在深山密林穿越了一天一夜后,到达了预定地区。一口气都来不及喘息,就在第二天黄昏发起了对位于最北侧836高地的突袭。这次的突袭,是攻打三个高地中,最顺利、伤亡最小的一次。大约因为守敌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根本想不到在前面多道防御体系背后,如此纵深的地区,居然会出现中国军队!

担任前锋的是红一连一排,就是单笪那个排,他带着两个班从高地背后的山坡上,一个冲锋突然出现在敌人阵地上,一顿手雷将壕沟里20多个越军干掉,拿下了高地的地面工事。龟缩在地堡和山洞结合体的越军开始组织伏击,火力点里的轻重机枪不断吐出火舌,清醒过来的越军利用对阵地地形的熟悉攻上来,单笪带着战士和敌人展开了肉搏。

一个越军端着上了刺刀的自动步枪,朝单笪劈面刺来。单笪身子一侧,让过锋利的刺刀,却用左手将刺刀从敌人枪头前拔下来,然后反手一刀隔断了他的喉咙。就在此刻又一个越军的刀锋已经抵到了他的后背,单笪头一低,看也不看,就把那把刺刀反刺进了第二个敌人的胸部。

一排很快就又一次控制了地面工事,越军丢下十几具尸体,剩下的重新龟缩到了山洞和地堡里。这会,单笪可不容他们喘息后再来一次反冲锋了。他把战士们分成四个战斗小组,沿着战壕直扑向三个暗堡和一个山洞,一顿手雷扔进去,把里面的越军炸得哭爹喊娘。、

单笪亲自攻打的那个山洞,战士们刚刚冲进洞口,里面的越军就扔出几颗手雷。单笪手疾眼快一面命令战士们卧倒,自己却跃身而起,两条腿在半空里飞弹,左脚将一颗手雷踢回去,右脚又将一颗踢回去,然后伸出右手凌空接住第三颗手雷扔进山洞。“轰轰轰”三声巨响,山洞差一点被炸塌了,单笪却平平安安落到地上。单笪飞起又落下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头大鹰!身边的战士刚刚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这样对付敌人手雷的办法。


单笪用最小的代价拿下了836高地,红一连以这个高地为依托,在半夜发起了对中间山头851高地的攻击。这次是连长曹金荷亲自带了两个排。他让单笪在836高地担任掩护,用火力支持攻击。可是没有想到这次攻击失败了,兵力损失超过一半,曹金荷自己身负重伤,被战士们背回836高地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越军的防守是非常严密的,单笪轻取836是因为攻击的突然性,是轻敌的越军完全没有想到,中国军队会大白天突然出现在这个位置。可是现在已经惊动了越军,使得851高地的敌人保持了高度戒备。曹金荷想利用黑夜的掩护,使得攻击可以奏效,却没有想到越军更善于高地密林夜战,又比我军熟悉地形。攻至靠近主阵地的时候,就遭到了越军伏击。这个地方又是个死角,836的火力无法有效支援,可851高地的炮火却可以有效覆盖。攻击就这样失败了,曹金荷在指挥撤退时,被炮弹片击中头部,几个战士硬把昏死过去的曹金荷背回来。

单笪把曹金荷抱在怀里喊着:“连长,你醒醒。连长你醒醒……”

曹金荷慢慢睁开眼睛,用剩下的最后一口气,指着身上的公文包,对单笪说:“一排长,我把一连剩下的战士交给你指挥,从现在起,你就是钢铁连的连长……”

曹金荷说着说着,头一歪,牺牲在单笪的怀里。单笪忍住悲痛,慢慢把连长放在一个掩体里,然后站起身对身边簇拥的战士们看了看说:“同志们,我们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把眼泪吞进肚子里,把仇恨记在心里。”

单笪打开连长留下的公文包,拿出地图仔细查看了一阵,然后下达了命令。

“二排、三排剩下的战士,留守836高地,照顾好伤员,用越军留下的山炮不断轰击851高地的守敌,造成我们打851高地的假象。一排随我绕到最南边的902高地的南侧,从南侧的峭壁攀登上去,出其不意拿下902,然后从南北两侧同时攻击851高地。”

有个战士问:“单连长,为什么我们要先攻打902高地?902和836之间隔着851,这样得不到836的火力掩护。”

单笪点点头,“对,这样是有风险。可是如果我们还是先攻击851就会重蹈覆辙,又一次落进越军的陷阱。我仔细查看了地图,也观察了这里的地形。这里和我们哈尼山很像,从836到851之间是个大峡谷,很不利于攻击。他们又沿途埋下了大批地雷,还有851的炮火覆盖。我们的攻击很难奏效。836对851又是仰角,炮火对大峡谷是死角,我们这样攻击,同样得不到火力支持。902高地和851之间是慢坡,902南侧是悬崖,敌人的火力部署必定集中在北侧。我们出其不意从南侧攻上去,可以事半功倍。占领902之后,顺势攻击851很容易得手。”


战斗的过程几乎完全符合单笪的预测和判断,当一排在晨雾掩护下,突然出现在902高地上的时候,这个高地上的越军完全没有想到。836高地的战况,再一次在902高地被复制了一遍。一排在单笪的指挥下,又一次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了902高地。越军两个排,一个排在糊里糊涂中被消灭在梦乡里,另一个排左右的士兵惊慌失措地逃向851高地。

单笪命令战士们接过越军的山炮、迫击炮、步兵炮,对着那片902与851之间的慢坡,一顿劈头盖脸的猛轰,将那个排的越军全部消灭在那里。单笪没有让851高地的守敌再有喘息的机会,在836和902两个高地炮火掩护之下,带着一排两个班,就顺着敌人刚才逃窜的路线攻上了851高地。单笪的两个班与851高地越军两个排杀在一起。按兵力,单笪显然是劣势1:3。可是按战斗力就不同了,越军固然非常善战,他们是打出来的民族,打赢过法国人、日本人、美国人,山地战,单兵作战是他们的强项。不过,现在遇到的是单笪,单笪是哈尼高山出来的兵,对山地的适应性非常强,单笪带出来的兵,是红一连最善战、最强悍的兵,尤其对山地战、密林战更是拿手好戏,现在以一当三毫不逊色。留在836的指导员,又趁着851收尾难顾的战机,带着二、三排合并的两个班,从851高地北面也杀上了高地。在两面夹击中的越军守敌终于招架不住被击溃了,851高地上飘起了红一连的战旗。


一号公路被我军拦腰切断,南北两侧的越军对扼守公路的几个高地展开了疯狂的反扑。红一连剩下不到半个连队的兵力,要守住三个高地,接下来的防御战比攻击还要艰苦。越军在南北两侧分别动用了一个团的兵力,还有远程炮火的掩护,对836、851和902高地发起轮番攻击。一次次攻上去,却被红一连一次次打下去。三个高地被越军的炮火削低了好几寸,红一连的战旗还是在中间的山头851上高高飘扬着。红一连在三个高地上死守了一天一夜,直到后续部队赶来。阵地上红一连的123名指战员,只剩下67名轻重伤员,55名烈士遗体,还有浑身硝烟却毫发无损的单笪。他的手里是那面在风中高高飘舞的军旗。


我随着楚斌和赵小米来到红一连的荣誉室。曾经听老爸提起过红一连的荣誉室,这个荣誉室是他在离开红一连之后建立的,那是解放战争中,红一连打垮了整编74师一个营之后。红一连第二次获得“军中一面旗”的美誉,师团决定在红一连建立一个荣誉室。从此,每一个来到红一连当兵的战士,都会在来到红一连的第一天,参观这个荣誉室。荣誉室就是红一连记载光荣传统的一本史册,里面珍藏了红一连不同时期的纪念物,不仅有照片、锦旗、奖状,对了,还有老爸的那柄锋利的大刀。这里还保存着所有在红一连牺牲烈士的资料与遗物。当然,最令人骄傲的还是那一面面被战火硝烟洗礼过的军旗。


我看着一件件的宝贵展品,不由得心潮澎湃。就在我站在第一面军旗前面,凝视墙上一幅照片的时候,首长们陪着二老也来到这里。

军首长指着照片对父亲说:“老连长,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吧?”

父亲大笑起来,说:“当然记得。这是新四军军部战地记者小张拍的。我当时说什么都不肯拍,小张急红眼了,说是军部给他的任务,眼泪都下来了。我才答应拍照。”

照片中的父亲是那样年轻,英武,一身新四军军装,腰里插着一支手枪,站在那面军部授予的“新四军中一面旗”的军旗下,背后是美丽的大悟山。军旗在大悟山的蓝天白云下迎风招展着。

父亲和母亲在荣誉室里缓缓而行,他们走得很慢、很慢,走到父亲那柄大刀旁边的时候,母亲竟拿起大刀,用手轻轻揩拭起来。我非常理解母亲此刻的心情,所有人都理解,没有人劝阻也没有人都没有去催促。大家都懂得,这一刻两位老人已经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个战火硝烟的年代。这个荣誉室里的每一件展品,对于他们都是不一样的,他们这一代人就是与这荣誉室记载的历史一起走过来的,他们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懂得战争与和平的意义。军旗是永远在他们心中飞舞的,将会永远陪伴他们的一种信仰的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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