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张孟谈传(四)

  11        攻城与围城

古代战争中,也就是冷兵器时代,攻城绝对是最困难的战斗方式。

孙子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也就是说,攻城是下策中的下策,除非迫不得已。

历数古代的攻城战,有一半陷落的城市是有内奸里应外合或者是守城将军主动开城投降,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是被强攻陷落的。

  面对晋阳这样高大坚固的城市,只靠士兵的勇气和那些很原始简陋的攻城器械是不行的。而且,智伯瑶还发现,守城的除了士兵还有很多老百姓活跃在城头,个个踊跃,悍不畏死。

他心里纳闷:这些老百姓得了赵家多大的好处这么拼命?

  攻城行动持续了一个月,智伯瑶几乎用尽了当时所有的攻城方法,晋阳城依然坚如磐石,岿然不动。这回连足智多谋的智伯瑶也是束手无策了。

看着高大的城墙,听着城头上不时传来赵氏战士的喝骂声,他简直气的要吐血。而且,这次为了不再刺激韩魏两家,冲在第一线的都是他智家精锐。他心疼了。

赵无恤,你别得意,我不会就这样放过你的!

智伯瑶下令放弃了强攻,改为围城。

一个城市的陷落,除了前面说的原因,还有占百分之三十沦陷于围城。一旦被敌人包围,除了等待援军,就是拼消耗。很大程度上就是拼粮食的存量。

一般情况下,围城的部队取得给养方便自由,城里的人就是吃一斤少一斤。理论上说,只要你围城的时间够长,城里的粮食再多也有吃完的一天,那一天就是城市陷落的日子。

智伯瑶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兵力,也有的是粮食。他不怕晋国国君玩阴谋,因为国君身边都是他安插的亲信,国君就是他的傀儡;他也不怕其他大家族下黑手,因为韩虎和魏驹就在他眼皮底下俯首帖耳,他才不会重蹈中行氏和范氏的覆辙。

智伯瑶心想:我倒是看看你赵无恤能坚持多久,看看你晋阳城有多少粮食!

于是,智伯瑶布置兵力,把晋阳城团团围困起来。

晋阳,也就是后世的太原城,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是一座著名的坚城,仅是大规模的围城战先后就有五次之多,而且每次都是十分惨烈悲壮。这一次的围城战更是足足打了创纪录的三年之久。

    12      水淹晋阳

时间进入到第三年。

智伯瑶很郁闷,他根本没想到晋阳城粮食这样充足,围困至今依然没有败相。几天前他又一次尝试着攻城时,城上守军竟然砸下了一摞大饼,表示自己粮食还多的很,气的他拼命催促士兵们爬城。

这次进攻当然无果,反倒是韩虎和魏驹过来,话中隐隐有退兵之意,当场就被他强硬地回绝了。可是,长久地屯兵于坚城之下,对自己对晋国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有情报说楚国和齐国都有趁晋国内乱蠢蠢欲动的意思,怎么办?

智伯瑶在军帐里坐不住了,他最近天天在附近野地里乱走。某一日,当他的目光投向面前那条奔腾汹涌的汾河时,一丝灵感好像闪电一样劈中了他。

他立刻跳了起来,四处游走,观察大河的走向和地势,心头掠过一丝狂喜:

赵无恤,困不死你,我要淹死你!

智伯瑶作事历来雷厉风行。回到军营立刻调兵遣将,命令从汾河到晋阳开挖一条引水渠,并且派兵先在上游挡住水势,等待命令。然后通知了韩魏两家,围城军兵趁夜向地势高的地方转移。

恰好最近连续下了几场暴雨,河水大涨。终于,在一个清晨,智伯瑶命令掘开堤坝,汹涌的河水立刻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晋阳城。


赵无恤最近也很心焦。因为,晋阳城的粮食真的不多了。就算尹铎藏粮于民,粮食也曾经堆得仓库爆满,可是,他真没想到,智伯瑶真的有耐心围了近三年。

就算是晋阳城是粮食打造的,也经不住如此长时间的坐吃山空啊!

前几日,听说张孟谈用大饼砸智伯瑶的事,他不相信会有多大效果,那只是表示自己这方死守到底的决心罢了。可是昨天,围城的联军竟然真的撤了,那一刻,他是多么的欣喜,然后,他又看见联军只是移动了军营的位置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丝不详的感觉。

这个早晨,刚刚吃罢早饭的赵无恤就听到城头上传来一片惊呼。

当他踉踉跄跄站上城墙,看见那一条汹涌澎湃翻滚奔腾着的水龙时,立刻绝望地瘫坐在了地上。


        13 一条大河波浪宽


三个月后,晋阳城外。

智伯瑶春风得意地傲立战车之上,魏驹护卫,韩虎驾车,后面是大队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登上了一座高坡,远远观察着被大水浸泡的晋阳城。

智伯瑶一脸轻松神态,他没注意到的是韩虎和魏驹两个人脸色都很凝重。

智伯叹道: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河水也能攻城,以前真是没想到啊!下次再遇到大河边的城池,攻起来就简单多了。

智伯瑶真的是这样想的,他自己都在佩服自己的天才主意,当然也希望听到别人的赞美。看着汹涌的河水,他都恨不得哼几句小曲抒发喜悦之情了。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段话对韩虎和魏驹的震撼。旁边的韩魏二人嘴里齐声赞美着,却一起变了脸色。

原来,韩虎的封邑平阳和魏驹的封邑安阳附近都有一条大河,智伯瑶的话本能地让他们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韩虎悄悄拉了拉魏驹的衣袖,魏驹暗中踢了踢韩虎的脚后跟,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忧虑。

两人自以为秘密的小动作却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这人就是智伯瑶的谋臣郗疵。

回到大营,郗疵就提醒智伯瑶:韩魏两家恐怕要反!

正沉浸在即将胜利的喜悦中的智伯瑶一愣,忙问缘故。

郗疵说:主公当初答应韩魏两家,攻灭赵氏,三家分其地,可现在晋阳攻克在即,二人不但面无喜色,反而有忧虑之态,我还注意到,主公说到水淹可以攻城灭国的时候,二人神色慌张,所以我判断他们恐怕有反意,要谋害您!

智伯瑶脑子很快,略一思索,已经知道韩虎和魏驹怕了什么,自己也稍有悔意,也许不该说的那么直白,转念又想到二人一向恭谨顺从的态度,马上释然了。

他傲然道:郗先生多虑了,说到害人,我不去害他们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又岂敢害我!

郗疵见智伯不听,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走了。

第二天,智伯瑶像讲笑话一样把郗疵的话告诉了来见他的韩虎和魏驹。

二人听后当然是大声叫屈:我们又不是傻子,难道到手的赵氏土地不要,却去打强大的智氏的主意?这个郗先生……

智伯瑶察言观色,很放心地相信了二人。等浑身冷汗的二人出了大帐,迎面正遇见郗疵,二人同时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去。

郗疵却有些发愣,然后气呼呼地进帐道:主公怎能把我的话告诉韩魏二君呢?

智伯也愣了,反问:你怎么知道?

郗疵长叹一声:很简单啊!刚才进门正遇见二人,平时他们对我可是从不放在眼里,也没打过招呼,今天居然都冲我笑了笑,点点头,这不是很明显知道我看出了他们的反心,也知道了我告诉您的那些话了吗?

智伯瑶见他还是那一套说辞,摆摆手不愿多听了。

郗疵知道自己主公的脾气,见自己劝不动。知道再留下去会很危险,于是,讨了个出使齐国的差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智伯也乐得没人在耳边唠叨,他觉得胜利就像熟透了的果子,只要轻轻一摘,就手到擒来了。

他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


  几乎是同时,晋阳城里也发生了一次君臣对话。对话的双方是赵无恤和张孟谈。

赵无恤身在一处地势较高的房子内,面容憔悴,神色萎靡。时刻随侍身边的近臣高共进来禀报:张先生来了。

走进房内的张孟谈眉宇间带着疲惫之色,神情却很平静。

作为赵氏第一谋臣,晋阳保卫战开始,张孟谈就担负起了最重的担子。分派民众,分发粮食,督运兼制武器,整天忙的不可开交,一切又处理的井井有条。

从大水淹城那一刻,张孟谈更是不分昼夜指挥抢修加固城墙,堵塞疏导水势,转移老弱妇幼,鼓舞激励士气,并且严格控制不多的粮食分配。

做这所有的一切,张孟谈都是忙而不乱,镇定自若,兵士和百姓们见到张先生的身影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最危险的一次是一个月前,那一天大水直淹到离城头不到一丈,情况十分危急,仿佛整个城墙都要随时垮掉,张孟谈厉声大喝着,指挥着人们,失去了往日的镇定,居然要拔剑砍一个行动迟缓的士兵。

好在那次危险渡过去了,他马上又恢复了一贯的镇定从容。

每次看到张孟谈,赵无恤也同样很踏实。所以,在今天他想要做出这个重大决定时,第一个就要告诉张先生。

赵无恤打量张孟谈的同时,张孟谈也在打量赵无恤。

他发现今天的主公没有了往日那种坚毅果断的神情,眼睛充满血丝却又黯淡无光,身子几乎瘫在塌上,完全没有了年轻人的活力。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对视良久,君臣间开始了一场对话。

“张先生辛苦了!”

“为了先君的嘱托,为了主上的基业,臣下不敢言苦。”

“现在城里情形如何?”

“现在水位已退到两丈,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幸亏董安于修筑城墙得法,城墙才没有坍塌,正在加固。”

“军士和百姓如何?粮食如何?”

“……都还好,请主上放心……”

“我要听实情!”

赵无恤霍然站了起来,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直视张孟谈,剧烈地喘息着。

君臣又一次对视。

“好吧!……实情就是城墙还能坚持,不过随时会有垮塌的危险,城内因为渗水已经平地水深三尺,百姓们不能避往高处的,都在大树上搭个简易棚子当做房屋,这样只能把锅吊起来做饭,这还是不错的……有很多百姓已经断粮,老弱病幼有的饿死,有的易子而食,城内的粮食已经……”

“够了!……”赵无恤打断了张孟谈,颓然瘫坐回塌上,深深低下了头。

又一阵沉默。

良久,赵无恤抬起苍白的脸,缓缓道:

如今的情况,我只能投降智伯瑶了,不能再让城里的百姓为我陪葬了。

“主公不可,臣下还有一策!”

赵无恤精神一振:“先生有何良策,快讲!”

“只要说动韩魏两家反水,三家联合,就能杀了智伯瑶,反败为胜!”

赵无恤本来发亮的眼神又暗淡下去。冷笑道:“韩虎和魏驹这两个懦夫小人,这几年咱们派去了不止六七次使者吧,结果呢?他们居然连使者的面都不敢见,还有两次直接把使者绑送给了智伯瑶,如今城破在即,赵家大好土地就要到手,他们又怎么能够反对智伯瑶呢?”

“不然,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就算韩虎和魏驹不懂,段规和任章也会懂,而且,这次我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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