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云 | 莫拉尔小姐(连载三十二)

      夏海最近确实有些烦。他掏20万元雇电影明星举枪击花宣传“壮阳灵”的广告,在电视台播出不多时,观众就认为这条广告拍得有些“黄”,一片骂声,电视台不得不停播。而公司一时没有新的广告作品替补上,只好临时制作了一个有狗皮膏药那么大、只有“壮阳灵”三个字、类似于报纸上报花的小广告,摆在电视机屏幕的右下角,和左上角的电视台的台标遥遥相对,一旦屏幕下面出现字幕,末尾那几个字就被“这狗皮膏药”式的广告遮掉了,搞得广大观众连厂家和电视台一起“日噘”。人们的逆反心理一起来,反倒不买这产品了,弄得“壮阳灵”销路大减。销路不好,收入就少,员工工资还勉强能发,只是二期工程基建时拖欠的民工工资迟迟付不了,这就惹起了一连串的麻烦。上周二,几个农民工在小包工头的带领下,爬上地球人大酒店的旋转厅顶上要往下跳,吓得市公安局出动一大批警察,带着网子和垫子,在楼下张网铺垫,并苦口婆心地劝着。夏海对这伙农民工的跳楼并不害怕,他知道那是吓唬人的,扬言要跳楼、跳河、跳树、跳电视塔、跳广告牌的,最终没有几个真跳的,吓唬老板和警察而已。糟糕的是,这伙农民工第二天竟在地球人大酒店前面的广场上召开了一个什么“农民工讨薪新闻发布会”,会场上扯着一条大横幅,横幅下前方摆着一排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排农民工,他们像模像样,如同外交部的官员一样,不拿稿子,抢着回答省城媒体记者的提问。据说“农民工讨薪新闻发布会”在全国乃至全球都是第一例,有记者还在会场里纵容着高喊:“这场发布会能申请吉尼斯世界记录呐!”

      夏海当然不能去会场,但他从监控录像里看得一清二楚,便如坐针毡。他把女秘书李相吟找来,命令众多保安人员切实负起责任,不许任何员工溜进会场、不许从窗口探头向广场上看、不许接受采访!李相吟去布置了一番,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被董事长夏海叫了进来。

      李相吟进了夏海的办公室并没落座,就习惯性地站在董事长面前老板桌边,手里拿着个公文夹和一支签字笔,等着老板吩咐。夏海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把身子圈在老板椅里,也没有把双脚翘在老板桌上,而坐直了身子,从抽屉里取出一把还是银行行员专业捆好的人民币,扔到李相吟面前,说:“这是一万元,你把它分装成N个‘红包’,分头塞给各个记者。你知道,如今就是四种东西好买:官员好买、女人好买、宠物好买、记者好买。如果少数记者用钱买不动,哪怕你陪人家上床,也要堵住不让他们发稿!听见了没有?摆不平这些记者,你就不要干了!”

      “听见了。我尽力而为。”女秘书李相吟黑着脸,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夏海特别注意看电视、听广播。还好,仅有省城电视台在“零点新闻”里对那个“新闻发布会”口播了几句,并没有出图像。第二天一大早,夏海让女秘书李相吟将省城当天出版的报纸各买了几份,送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细细翻阅着。总共8家报纸,翻了7家都没发现登载“农民工新闻发布会”的消息,夏海心中十分高兴,觉得在当今世界上金钱和女人还是起大作用。谁知翻到最后一家报纸《黄河报》时,该报竟在一版上带大图刊登了这条消息!那白纸上的黑字和图片中的横幅及装模作样充当新闻发言人的农民工,一起拥进了夏海的胸膛,像铁扇公主的腹腔钻进了孙悟空一样叫他难受。他拍案而起,粗鲁地骂了起来,接着像被刺破的皮球一样瘫坐在老板椅上。

      就在同一个早上,女秘书李相吟看了《黄河报》上的报道后,知道自己在壮阳公司干不成了,就打印了一份辞职书,走进夏海的办公室,把辞职书往夏海面前一放,转身就走。夏海没来得及看完眼前那张纸上的文章,就把她喊了回来,然后正色道:

      “《黄河报》的记者果真是刀枪不入吗?我不是给你说过即使陪记者上床也要堵住不让发稿吗?”

      “人家《黄河报》昨天来采访的艾琼是个女记者,根本不需要我陪她上床!”

      “这个该死的女记者!”听了李相吟的话,夏海骂了起来。“她一辈子都找不到男人;即使凑合找到一个男人,生下的儿子不是白痴,就是没屁股眼儿!”

      “董事长,人家早就结婚了,丈夫是省军区的校官,儿子是在校‘三好学生'’。我认识她。”

      “你想气死我不是?”夏海瞪了李相吟一眼。

      女秘书低下了头,辩解道:“董事长,我哪有胆子敢气你?我都是要走的人了,好说好散嘛,气你干嘛?”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夏海瞪大了眼。

      “董事长,你昨天不是说过摆不平那些记者我就不要干了吗?你看看我的辞职书吧!”李相吟颇为伤感地说。

      夏海这才注意到桌面上那张纸,拿起来一看,是面前这个美人儿递交的辞职书,他一把撕得粉碎,扔进字纸篓里,然后对着李相吟劈头盖脑地骂开了:

      “你这个天使般的小婊子,看到壮阳公司流动资金有点紧张,就以为我夏海真要垮了,想赶快离开我,叉开腿去嫁一个大富翁,是不?”

      “董事长,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你是作家出身,是文人,该把话说得文气一点儿。”李相吟大着胆子顶撞了一句。“摆不平记者就不要干了,这话是你说的,你说了,我就得执行呀!我什么时候想离开你去嫁个富翁?天下哪个有钱的男子会真心钟情一个女子?我是被男人们玩剩下的人,谁也不嫁了,你再别遭祭我!”李相吟说着竟流出了眼泪。

      夏海心软了,他站起身来,抽出几张湿纸巾擦着女秘书脸上的泪水,然后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他这一举动,令李相吟既伤情又动情,竟在董事长怀里哭出了声——不过,声不大。

      李相吟今年30刚出头,人长得很白净,水盆大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作为女人,最大的遗憾是胸脯扁平,且位置好像很低,当姑娘时,乳房就有“下垂感”。她原是省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因在主持节目时把“女娲补天”念成了“女過补天”,把“棘手”念成了“辣手”,把“阴霾”念成了“阴狸”,把“病入膏肓”念成了“病入膏盲”,成了知名的“白字小姐”,终被电视台辞退。但天无绝人之路,她很快被上海一个高官的儿子看中,不过,应对方要求“试婚”后,那男的再也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不久,温州一个“地产大王”看上了她,带着钻石项链和宝马车上门求婚,她受宠若惊,满口答应,二人闪电般地结婚。谁知那个已年过半百、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土豪”是个典型的花心贼,不到一年时间就把她甩了,竟娶了一个东洋女小泉百惠。李相吟简直想杀人、想放火,但没有机会和勇气。出她意料的是,三年前她被夏海的壮阳公司挑中,当上了董事长的秘书兼公关部经理,年薪50万元。这个“白字小姐”,别看是大学生,但写材料不行,只是两片子薄嘴唇能说,眼神会来事,人也十分大方,什么场合下都放得开,可以和所有用得着的男人拥抱,喝作乐式的“交杯酒”,任色鬼男人摸她的脸蛋、拧她的腰肢,只是按夏海总裁叮嘱的掌握着一条:除我夏海之外不得和任何男人上床!她原本希望夏海会娶自己,但夏海第三次离婚后,竟娶了一个丰腴漂亮的俄罗斯姑娘。她心里不好受,想离开壮阳公司,但又舍不得丢下50万元的年薪,就这么“委曲”着、“求全”着。夏海也不能放这个女人走,这倒不是因为“情人”的关系,对这类胸脯扁平的情人,身边美女如云的夏海并不在意,而是看中了这个女人的公关能力和灌两瓶茅台都不醉的酒量;再说,李相吟对壮阳公司的事知道的太多,可以说连他夏海的骨骼都了解,一旦离开壮阳公司就等于“档案柜”被盗,公司还有安全感吗?必须把她和自己一起捆在壮阳公司的战车上!

      夏海使劲抱了一下女秘书,然后松开了手,回到老板椅上。李相吟被面前男人有力的臂膀“箍”痛了,而这种痛感中却有着快感,这已是好多日子里没有过的了,因为老板自娶了俄罗斯姑娘叶琳娜之后,已很少再向她这个女秘书示爱,毕竟是快50岁的人了,何况早年还在大洋彼岸那个不幸而又有幸的议员太太身上透支过。董事长这么一亲、一抱,李相吟也就满足了,当对方松开手坐下后,她也整了一下衣衫,拢了拢凌乱的披肩长发,在夏海对面的转椅上坐了下来,恢复了二人以往在这里谈工作时“主仆”位置。

      夏海点燃一支烟,忧心地说:“《黄河报》的报道把咱们壮阳公司抹得五码六道,这后遗症怎么消除呢?不整整他们,我死不瞑目!”

      李相吟淡然答道:“董事长,你把报纸报道的副作用看得太重了。其实,这类报道还有另一面作用,这就是客观上帮助咱们炒作了壮阳公司。你看人家电影大腕毛庆庆,报纸上说她曾有两个私生女,她为何不发牛脾气,为何不状告?因为人家需要炒作,绯闻越多,名气就越大,出场费就越高。这事儿若放在你身上,说你曾有两个私生女,你恐怕会一蹦八丈高,从公司骂到法庭上吧。所以,在这一点上,你不如电影界那个老娘们。”李相吟这番话竟说得夏海没了脾气,无言以对。

      李相吟继续说下去:“我在新闻单位混过我知道,这类批评报道,记者盼着做后续报道挣分哩。如果你同意,下午我就约见昨天到场的各媒体记者,代表你夏海董事长明确表态:一、壮阳公司昨天、今天、明天都万分真心地欢迎新闻舆论监督;二、即使工程停建、正式员工晚发几个月工资,也不能欠农民工兄弟的血汗钱;三、当场拿出50万元付给农民工,剩下的四五百万元将作出还款计划,并按银行活期存款对待,届时连利息一并付给——别怕,活期存款几个月的利息没有几个钱!这么一表态,各家媒体肯定争相报道,我们壮阳公司又被炒作一遍,这可是不掏钱的广告啊!”

      “你这个天使般的小婊子就是厉害!”

      夏海口里的“小婊子”是对李相吟的“爱称”,女秘书对这样的“污言”从不生气,反倒还有几分亲切感和异样的满足感。

      “你同意,我就照办了。”李相吟说。“哦!我记起了一件事:省协副主席孔繁仁一个小时前打来电话问道,你原来承诺的要投资几亿元帮他们打造文学馆和作家公寓,他们已草拟了一个报告和合同,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双方坐下来,把报告和合同完善一下,以便尽快报告给省委宣传部和省委刘达书记。”

      “这事不急、不急!”夏海摆摆手说。“你清楚,我现在哪有这么大一笔资金?再说,省作协多年没有换届选举,现有的班子成员一个不尿一个,有几个是干实事的?钱撂给他们还不是打水漂?早就承诺让我担任作协副主席,可到现在八字还没见一撇。我就是扔个包子,也得看到狗摇摇尾巴呢!”

      李相吟听了便不再说什么。

      夏海转了话题,吩咐道:“咱们向建行申请贷款的事,你还得到省委刘达书记那里跑跑,王雪冰行长听他的。刘书记这人爱拿架子,不是央求几句就能批条子的,你是美女嘛,得利用你自己这点优势。”

      李相吟听懂了夏海的意思,但她摇摇头说:“你说的意思我明白,可‘美女’这一手用在刘达身上似乎不灵。这老头子似乎有病,加上他的后老婆十分年轻,床上的事似乎自顾不暇,因此对女人不感兴趣,我试探过,不灵。不过,我倒听说,这老头喜欢赌博,有人说他曾偷着去过境外的英皇俱乐部玩过,但还没去过澳门,你何不悄悄带他到澳门赌场潇洒走一回?”

      “噢——有这一招儿,我试试。”

      不久,在一个寒风凛冽的中午,夏海和刘达各自破例只身乘着出租车到了机场,二人只对视了一下,如陌路人一般各自上了飞机,两个多小后在香港下了飞机,又各自上船,下午5时后又下了船。这时,夏海招来两辆“的士”,二人各上一辆车,直奔澳门“总统大酒店”,到三层开了房,夏海才主动走上前去,握住刘达的手,媚言媚语地说:“刘书记,一路上委屈你这个大领导了!”

      刘达连连摆手,说:“不要再称职务,我说过几遍了,这几天就叫‘老宋’,切不可错叫!”

      夏海纠正道:“叫‘老宋’不好,‘老宋’听着像‘老送’,这在赌场不吉利,不如改叫‘老来’。”

      刘达点了点头,笑了:“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你这几天就记住叫我‘老来’。”

      入夜之前,夏海和刘达各自在自己下榻的房间洗了个澡,又躺了一会儿,至晚时去餐厅吃了点东西。回到房间后夏海交给刘达一个黑色的、质地很好的长带布挎包,里面装有10捆由银行行员捆扎好的、每10万人民币为一捆的现钱。他说:“给你一点小钱垫个底,输了算我的;赢了全归你!”刘达并没有半点推辞,别看他是省委副书记,可时下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七八千元,七八十张“大团结”,若没有夏海这些“大款”做后盾,岂敢到澳门赌场来混?光屁股撵狼——胆大不知羞?他接过黑包之后,半是开玩笑、半是许愿地说:“但愿三天后,我能如数将这个包还给主人!”

      夏海媚言回答:“肯定会、肯定会!你刘书记——哦,你‘老来’福人福相,又智慧过人,这次一定能赢个钵溢盆满!”

      夜半之前,夏海和刘达到了澳门赌王办的最豪华的赌场。那大门入口处还有个牌子,上写着嗜赌之人当年“劝赌”的四句话:“赌博无必胜,轻赌可怡情,闲钱来玩耍,保持娱乐性。”

      刘达果然运气好,头一晚上赢了10万元,第二晚上赢了20万元!可澳门这赌场鬼大,一般嗜赌的人,头一两回都能赢,而接着玩就是贼娃子打官司了。果然,第三晚上,刘达就输掉了那黑色包包的100万元!他血压升高,手脚冰凉。黎明前二人分头回到“总统大酒店”后,夏海故作轻松地对刘达说:“哎!胜败乃兵家常事。头两晚上你赢的全归你,今晚上输的全算我的,你就不用管了。”

      刘达没有说话,上床睡了。第二天见面后,小声问夏海:“小夏,你说赌场里会不会有录像设备监控着我们内地的领导干部参赌情景?”

      “不会吧。”夏海底气不足。“澳门特区政府不会这么做;‘狗仔队’倒有可能做;再有,就看咱们的纪委在场里安没安‘天眼’。‘老来’,管他呢!内地大小公务员在澳门和马来西亚的云顶玩赌的成千上万,纪委哪能管得了那么多!”

      刘达长叹了一口气:“唉——我‘老来’可能已老糊涂了!”

      半个月后,夏海的壮阳公司从省建行贷到了3亿元人民币的长期贷款,当然,到账的只有2.8亿元,另2000万元已作为“回扣”进了……

      有了钱,女秘书李相吟就暗自策划了一项活动。她对夏海说:“董事长!有了周转资金,我想把欠农民工那几百万块钱付了,拖着不付不是个事,省政府清欠办催得很紧。咱们给钱也不能静悄悄地给,应该制造一点新闻炒一下。当然,给农民工付工资肯定不是新闻,哪家媒体都不会报道。假若我们连拖欠工资的利息都付给农民工,那肯定就是新闻,全国第一家公司这么做,咋能不新鲜?”

      “得付多少利息?”夏海问道。

      “不多、不多!”李相吟回答。“我算了个账,按银行时下活期存款利率算,大概得两三千元。你别小看这两三千元,按平常搞活动还不够给记者‘红包’;但这一次,花两三千元,不仅能‘买’各家媒体的报道,还可能‘买’到省政府清欠办的表扬,何乐而不为!”

      “那好,你办去!”

      第二天,夏海的壮阳公司拖欠的农民工工资连“利息”一起付清的新闻果然上了各大媒体头版,省政府清欠办一位负责人果真打来电话予以表扬,夏海为此春风得意,心花怒放。他随手拿起电话拨给女秘书李相吟,夸赞道:“你这个天使般的小婊子,比我这个董事长还厉害!今晚上你我到地球人大酒店总统间去住,让我好好伺候伺候你这个小婊子。”

      李相吟在电话里娇嗔地骂道:“傻头儿,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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