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罗宁/四季生活:把白桦树写成了人的四季生活确实很有趣

四季生活/(苏联)沃罗宁

作者简介

沃罗宁,1913年出生于彼得堡一医生家庭。1939年毕业于高尔基文学院。著有长篇小说三部曲《这事发生在列宁格勒》、《丽达》、《和平的日子》,长篇小说《我们这里已是早晨》、《生活的年代》、《我们选择的道路》、《围困》、《胜利》等,中篇小说《远方星辰的光辉》、《未婚妻》等。

文章欣赏:

每当清早,我拉起用木条制成的黄色百叶窗时,都能看见她。她高耸、挺拔,永远仁立在我窗前。秋夜,她消溶在幽暗之中,不见了:而你若相信奇迹,便会以为她走到别的地方去了,因为不见了。但刚一露出曙光,白昼的一切尚在酣睡,隐约感到清晨的气息时,她又已出现在原处了。

我凝视着她,不禁萌生出奇思异想。她想必有自己的生命吧。又有谁知道,如果苍天赋予我认识大自然全部完美的感官,也许我眼前会展现出一个神奇的世界。这个世界具有一切生物所固有的伟大的和渺小的感情,这些感情人是无法理喻的。然而我仅有五种感官,况且由于人类历尽沧桑,这些感官已不那么灵敏了。

而她生机勃勃!她日益茁壮,逐年增高。如今我得略微抬头,才能从窗口看见她那清风般轻盈的,透亮的树梢。可十年前半个窗框便能把她容纳下。

                。。 。。  《春》。。。。

她的枝条刚刚摆脱漫长的严冬,还很脆硬,犹如加热过度的金属。春风吹过,枝条叮当作响。鸟儿还没在枝叶浓密的枝头筑巢。然而她已苏醒。这是一天清晨我才知道的。

邻居走到她跟前,用长钻头在她的树干上钻了个深孔,把一根不锈钢的小槽插进孔中,以便从槽中滴出浆汁。果然,浆汁滴了出来,像泪珠那样晶莹,像虚无那样明净。

“这并不是您的白桦。”我对邻居说。

“可也不是您的。”他回敬我。

是啊,她长在我的围墙外。她不是我的。但也不是他的。她是公共的,确切些说,她谁的也不是,所以他可以欣赏,而我却无法对他加以禁止

他从罐子里把白桦树透明的血液倒进小玻璃杯里,一小口一小口把它喝干。

“我需要树汁,”他说,“里面有葡萄糖。”

他回家去了,在树旁留下一个三公升的罐子,以便收集葡萄糖。树汁像从没有关紧的龙头里一滴一滴地迅速流下来。既然流出这么多树汁,那么他破坏了多少毛细管哟?……她也许在呻吟?她也许在为自己的生命担忧?我不得而知,因为我既没有第六感觉,也没有第七感觉,更没有第一百感觉,第一千感觉。我只能对她怜悯而已…

然而,一个星期后,伤口上长出一个褐色的疤。她自己治好了伤口。恰恰这时她身上的一颗颗苞芽鼓胀起来,从苞芽里绽出嫩绿的新叶,成千成万的新叶。目睹这浅绿色的雾霭,我心里充满喜悦。我少不了她,这棵白桦树。我对她习惯了。我对她永远仁立在我的窗前已经习惯了;而且在这不渝的忠诚和习惯中,蕴着着一种令我精神振奋的东西。的确我少不了她,尽管她根本不需要我。没有我,就像没有任何类似我的人一样,她照样生活得很好。

  。。。 。。。。《夏》。。。。。

她保护着我。我的住宅离大路一百米左右,大路上,驶着各种车辆:货车,小轿车,公共汽车,推土机,自卸卡车,拖拉机。车辆成千上万,来回穿梭。还有灰尘。路上的厌尘多大啊!灰尘飞向我的住宅,假若没有她,这棵白桦树,会有多少灰尘钻进窗户,落到桌子上,被褥上,飞进肺里啊。她把全部灰尘吸附在自己身上了。

夏日里,她绿荫如盖。一阵轻风拂过,它婆娑起舞。她的叶片浓密,连阳光也无法照进我的窗户。但夏季屋里恰好不需要阳光。沁人心脾的阴凉比灼热的阳光强百倍。然而,白桦树却整个儿沐浴在阳光里。她的簇簇绿叶闪闪发亮,苍翠欲滴,枝条苗壮生长,越发刚劲有力。

六月里没有下过一场雨,连杂草都开始枯黄。然而,她显然已为自己贮存了以备不时之需的水分,所以丝毫不遭干旱之苦。她的叶片还是那样富有弹性和光泽,不过长大了,叶边滚圆,而不再是锯齿形状,像春天那样了。

之后,雷电交加,整日在我的住宅附近盘旋,越来越阴沉,沉闷地——犹如在自己身体里——发出隆隆轰鸣。人暮时分,终于爆发了。正值白夜季节。风仿佛只想试探一下——这白桦树多结实?多坚强?白桦树并不畏惧,焦灼,她抖动着叶片,作为回答。于‘是大风像一头狂怒的公牛,骤然呼啸起来,向她扑去,猛击她的躯干。她蓦地摇晃了一下,为了更易于站稳脚跟。把叶片随风往后仰,于是树枝宛如千百股绿色细流,从她身上流下。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狂风停息了。滂沱大雨从天而降。这时,白桦树顺着躯干垂下了所有的枝条,无数股细流从树枝上流下,像从下垂的手臂流到地上。她懂得应该如何行动,才能岿然不动,确保生命无虞。

七月末,她把黄色的小飞机撒遍了自己周围的大地。无论是否刮风,她把小飞机抛向四面八方,尽可能抛得离自己远些,以免她那粗大的树冠妨碍它们吸收更多的阳光和雨露,使它们长成苗壮的幼苗。是啊,她与我们不同,有自己的规矩。她不把自己的儿女拴在身旁,所以她能永葆青春。

那年,田野里,草场上,山谷中,长出了许多幼小的白桦树。唯独大路上没有

若问大地上什么最不喜欢,那便是道路了。道路上寸草不生,而且永远不会长出任何东西来。哪里是道路,哪里便是不毛之地。

。。。。。。。《秋》。。。。。。。。

太阳躲开我的住宅,也躲开白桦树。树叶立刻开始发黄,而且越来越黄,仿佛在苦苦衰求太阳归来。但太阳总是不露面。瓦灰色的浮云好似令人焦虑的战争的硝烟,向天宇铺天盖地涌来,又如巨浪相逐,遮蔽了一切。云片飞得很低,险些儿触及电视天线。下起了绵绵秋雨。雨水渐渐沥沥地下着,从一根树枝滴落到另一根树枝上。霪雨不舍昼夜,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了,土地不再吸收雨水,或者是所有的植物都不再需要水分了吧。

夜里,我醒来了。屋里多么黑暗,多么寂静啊!……只听见雨珠从树枝上滴下时发出的以簌簌声。

萧瑟而连绵不绝的秋雨的簌簌声好生凉意啊。我起了床,抽起烟来,推开窗户,于是看见了她那在秋日的昏暗中依稀可辨的身影。她,任凭风吹雨打。翌日凌晨,寒霜突然降临。随之又是几度霜冻,于是白桦树四周铺上了一圈黄叶。这一些全都是发生在寒雾中。然而,当树叶落尽,太阳露出脸来时,处处充满冷冷气氛,尤其是在她周围。因为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是青翠葱笼,一切都光艳照人,欣欣向荣。过去,一切都是这样美不胜收,朝气勃勃,如今却突然消失了。将要下起蒙蒙细雨来,树叶将要掉落枯萎,僵硬的树枝将要在冷风中瑟缩,水洼将要结冰。鸟儿将要飞走。沉寂的黑夜将要拖得很长,在冬季里它将会更加漫长。暴风雪将要怒吼。严寒将要肆虐……

。。。。。。《冬》。。。。。。

我离开家了。我不能留在那里,为不久前还使我欣喜和对生活充满信心的事物的消亡而苦恼。我搭机飞向南方。到了辛菲罗波尔之后,我改乘出租车了,我又惊又喜地仔细观看温暖南国的苍翠。一见黑海,我便悄声笑了。

浩淼,温暖的海。我潜进水里,向海底,向绿色的遮石游去。我喝酸葡萄酒,吃葡萄,筋疲力尽地躺在暖烘烘的沙滩上,眺望大海,观看老是饥肠辘辘,为了一块面包而聒噪的海鸥。接着我又游进温暖的海水,攀上波峰,滑下浪谷,又攀上去。我又喝酸葡萄酒,吃烤羊肉,钻进暖烘烘的沙子里。在我身边的也是像我一样从自己的家园跑到这片乐土来的人们。大伙儿欢笑啊,嬉戏啊,就像无法抛弃自己一样。

于是我回家了。四周一片冰天雪地。她也兀立在雪堆里。我不在时,刺骨的严寒放肆,把她的躯干撕破了。撕裂得虽不严重,但落上一层雪的白韧皮映进我的眼帘。我抚摸了一下她的躯干。她的树皮干瘪、粗糙。这是辛勤劳作的树皮,同南方的什么“不知羞耻树”的树皮迥然不同。这里,一切都是为了同霪雨、暴雪、狂风搏斗。所以,像平时见到她时那样,我又萌生出各种奇思异想。我暗自忖度:你看哪,她不离开故土,不抛弃哺育自己和自己的儿女的严峻的土地。她没有离去,而只是把自己的苞芽藏得更严实,裹得更紧,使它们免遭严寒的摧残,开春时迸发出新叶,然后培育出种子,把它们奉献给大地,使生命万古生存,永葆青春。是啊,她有自己的职责,而且忠诚不渝地履行这些职责,就像永远必须做那些为了生存下去而必须做的事情一样。

北风劲吹,像骨头似的硬邦邦的树枝互相碰撞,劈啪作响。刮北风的时间一向很长,一刮就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这一来,一切生物都得倍加小心,更何况天气严寒呢。好在我的住宅多少保护着她。但她毕竟还要挨冷受冻啊。严寒要持续很长时间,以致许多赢弱的生命活不到来年开春。但她能活到这个季节。她挺得住,而且年复一年地屹立在我的窗前……(完)

。。完。。。。。完。。。。。。完。。

结语:

文章形象,拟人手法的运用使本无生命的大自然和植物,变得有血有肉,充满人情味。在笔者描写中,白桦树俨然成了一个在春、夏、秋、冬活人,作者始终用第一人“她”的写法,以“我”作为中心展开文章,将白桦树的四时之景融于“我”的日常生活中,这样更增加了写景文章的生活气息,使读者在一个个生活场景的描写中,享受自然之趣。如春景中我和邻居的争执、冬景中我的离去与归来,都使文章富于条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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