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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高二分文理科，安宁选了文科。
其实全校都弥漫着“文不如理”的气息，理由是理科好找工作，专业实用，以后报考选择面也大，录取几率也大。可选理吧，一想到每天都是化学，安宁就觉得生不如死。
“安宁，你选文科吧，你的数学不差，语文拔尖，英语也很好，政史地也是强项，不要跟风去选理科哈。”语文老师特意嘱咐她。
“安宁，理科好就业，高考专业也多，学校也多，你好好想想。”刘班说。更何况学校的金刚没有一位选文的，这让安宁惶恐地感觉自己是loser。
“班主任建议你选理科。我以前文科好但选了理科，高考落榜。看你自己吧。”安为国送安宁报名后，嘱咐，“反正考不考得上都不要怨我，我反正尽力了。”
安宁报名后去操场跑到大汗淋漓，弯腰大口大口喘气，汗水滴在脚下的泥土里，“安宁，选文科会后悔吗？无论是否考得上？”
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是选考上把握比较大的理科，还是自己喜欢又擅长的文科呢？是顺应趋势重要还是遵从内心重要呢？
哎！
想不明白，干脆再去跑几圈，接近虚脱的时候靠着墙上的爬山虎仰望天空，心里有声音答，“考上是运，考不上是命，文科擅长都考不上，选理科就能考上？”
“若是命中注定考不上，选了理科会痛苦2年，而选了文科会快乐2年。结果重要，过程也很重要啊……”
好，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选文科！毕竟人生在世，不能奢求每一个抉择都是对的，只能在做决定的时候尊重自己的内心，然后全力以赴，不管结果如何，不负自己不后悔，就好了。
路上遇到了化学老师，他笑微微招呼，“安宁，你选了文科还是理科？”
“我……”
“要做自己擅长的哈，我也不建议你选理科呢。不过即使是一棵小小的树，也要做溪水边最好的那一棵呢！”化学老师也挺文艺的。
安宁感激他的直言相劝，点点头，“放心吧化学老师，我会努力的！”眼眶有些湿润，这选择有些悲壮。毕竟即便淼城中学，也是重理轻文的，淼城二中？天知道会不会也歧视文科呢？而且本来教学资源就相对薄弱，要是文科还不被重视……选择不对，努力白费，人不能跟大环境相抗衡，无论如何，努力才是硬道理！
高二不仅分科还分重点班，安宁如愿以偿坐到了文科重点班高二（10），“新的比赛开始了！”看看白底红字的高二（10）班牌，一捏拳头。巧的是，孙超，何悦又同班了。
第一个班会，胖胖的周班主任推推眼镜，“在座的同学们都是文科班的佼佼者，但是我们一共有三个文科重点班，相互之间也存在激烈竞争，请大家不要掉以轻心。因为高三会取年级前50名到文科尖子班，也就是三合一，剩下的同学依旧是并行班。”
安宁听完，眉头皱得紧紧的，成绩一团浆糊，考进来的成绩只是班上16名。如果按照三个班各抽三分之一算，自己悬得很！而且生活费依然青黄不接，但好在语数外政史地都是自己喜欢的，连最能拉开分数的数学也是非常擅长的——林镇中学精英班的数学教材都是奥数内容。又松口气，只要成绩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为了加强班级管理，周班主任又宣布任命几位编外班委，“我们63名同学，班委5个，学业又紧张，管理肯定松散。为了减轻班委们的压力，我决定任命几位编外班委。”
第一次听说“编外班委”，是要选举吗？职责呢？怎么确定他是不是胜任呢？大家好奇心顿起，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是这样的，我已经任命下去了。”周班主任解释道，“因为是编外班委，所以不想大张旗鼓，大家遇到任何事情，他们都会直接跟我汇报，权力等同于班委。”
说白了，就是可以越过任何班委，直接跟班主任打小报告？真是匪夷所思。安宁皱皱眉，又安慰自己，“反正一向循规蹈矩，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关心，不关我事。”
安宁继续比人早起，比人晚睡，心无旁骛。天道酬勤，第一次月考，班级第8，年级18，数学班级第一。被周班主任大大嘉奖，誉为“黑马”。
除了成绩，《春天的蔷薇》也被推荐到县级报刊发表，还得了5元稿费。报纸拿回去，村里又是一片轰动。
“光文章写得好有什么用呢，就算给领导当秘书也要大学生才行吧？考不上大学，现在蹦跶再欢顶屁用！”
“安宁，你莫书没读到把眼睛搞近视啦，到时候去田里锄草，不戴眼镜哪里分得清韭菜和小麦呢！”
“安宁，刺儿花就刺儿花，什么‘薇’？你们读书人呢，就是喜欢装得有学问……”
“安宁，你二中的还想考武大？说个你不爱听的，做梦吧！”
邻居肆无忌惮的诋毁和嘲笑，引爆了村人的羡慕嫉妒恨，人人都争着发表高见。底层如壳，一旦有人胆敢想看看壳外的世界，那些没有能力又没有野心的人，就会群起而攻之。他们绞尽脑汁，加上平日看的《社会与法》《焦点访谈》之类的人性的恶，拼凑起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血腥社会。“你休想过得比我好”是他们的人生哲学，毕竟多一个人跟他一样浑浑噩噩，他的破罐子破摔就更有底气。
这样你以为就完了吗？没有！
你嫁娶的人若是他八竿子搭得着的亲戚，你跟爱人刚争吵了两句，他就在村里大肆散播你们要离婚了，绘声绘色地说婆婆是什么态度说了什么，公公什么表情某年月抱怨了什么，丈夫夜不归宿在外面的女人很瘦喜欢穿红色的衣服，你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为了面子不肯离婚……村人的想象力唯有在这一层极有潜力，连你也要信了……
若你嫁娶得不幸福，哈，就更是他们群起而攻之踩的对象：“当初我给他介绍一个，人家家里条件不知道多好，他狗皮帽子反戴齐（形容不识抬举），结果呢，怎么样？现在过得这么惨！我们看着她长大的能害了她呢你说？”
若你嫁娶得幸福，或者爱人家有钱有势，完了？当然没！村人又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她厉害呗，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爹妈怎么会同意这门婚事，还不是怀孕了没办法了，你说是不是？就算结了，人家爹妈也就未必把她当人，你且看着吧，新鲜劲过了，生不到儿子就有她哭的时候了……”然后心照不宣地暗戳戳地等看你的笑话。
村人每一天见到的人，要说的话，要做的事，要去的地方一成不变；而人不是机器，人有血肉，群居又有交流的需求，有渴望哗众取宠被关注的虚荣心。为了死水般的生活有点新鲜事儿，别人家的苍蝇少了一只腿都能成为他嘲笑和广播的内容。
所以安宁一直全力逃离的，不只是底层的穷，还有卑劣。
语文老师决定给大家一个晚自习做辩论会，题目由大家自己拟定，辩手由大家自己报名。安宁报名后抽到了“编外班委的设置没有必要”的一辩，定睛一看，正方辩题是“编外班委的设置可以加强管理”，一辩何悦，笑了。
桌椅分成两排，首先是坐在正中的何悦发言：“班委各司其责，但是一个班级60多位同学，一对十甚至更多，很难准确捕捉到异常情况，为了班级管理需要，增设班委，但又没有职位，可以加强与同学间的沟通，得到第一手资料，方便班主任和班委开展工作……”
她刚坐下，安宁“噌”地站起来：“首先，我方很感谢编外班委对班级管理工作所做的贡献。虽然，我们甚至不知道哪些同学是编外班委，就好像随时被监视，却不知道会被谁出卖一样。相信我们班每位同学都会有这样的不安全感——怀疑身边每一位同学……”被掌声打断后，安宁清清嗓子乘胜追击，“班级的管理工作很复杂，班主任和班委都很辛苦，尤其是处于青春期的我们，更应该以情动人，而不是高压政策，甚至告密政策！”
再次被掌声打断，何悦坐不住了，“反方辩友，我们编外班委为班级做的贡献你看不见，一口咬定我们是告黑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认为你跑题了。谢谢。”
安宁淡淡一笑，“那敢问何悦，你就是编外班委的一员对吗？如果你想为班级做贡献，为何不能大大方方竞选班委呢？这样你的成果完全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比如现在说出来对不对？你不觉得委屈吗？编外班委既架空了班委的权威，又离间了同学情谊，如果班委和编外管理人员汇报同一件事的说辞不同，毕竟‘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请问反方辩友，如果你是班主任，你该相信谁？为什么？”
掌声雷动。
正方二辩站起来已经方寸大乱，“反方一辩，你说的情况不存在的，无论是班委还是编外班委，大家希望班级越来越好的心是一样的，你误会了。如果编外班委没有为班级做贡献，早就取消了！”
安宁沉着应战，“正方辩友，你误会了，我没有否认编外班委的价值。我只想知道，编外班委是哪些人？这个要求过分么？既然你们一颗热心为班级，为什么要躲在阴暗里？如果连编外班委都不知道是谁，我们就会怀疑身边每一个人，跟武则天的告密政策一样。如果我们被老师批评了，恐怕第一时间不会反思自己的问题，而是迁怒于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所谓编外班委卖了自己吧！”
正方三辩站起来有点慌了，“存在即合理，这是班主任深思熟虑的结果。我班纪律比其他班更好，前天还拿到了‘优秀班级’，你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存在就合理，好，可编外班委之前没有，现在其他班都没有，你凭什么说在我们班就‘存在就合理’？请问对方辩友，你是说我们班素质比其他班要差，不靠‘锦衣卫’就拿不到‘优秀班级’？”
正方三个辩友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安宁冷冷盯着何悦举手，“我们既然是一个班级，就人人平等！我，安宁，申请班主任撤销编外班委，同意请举手！”
班里先是惊讶，后沸腾了，大家一边喊着“支持”，一边举起手，甚至站起来高喊“支持安宁”。
最后，连反方辩友和语文老师也举起了手。
被邀请来旁听的周班主任叹口气，宣布编外班委就此取消。
班里立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一切出乎安宁意料，初心不过是挫挫何悦的傲气，赢得辩论赛。谁知越往前走看到能得到的更多，索性豁出去争取。人是没办法预测自己的路的，你能做的就是每一步都全力以赴，而每前行一步上苍就会给你打开不同的门。若门里是惊喜，则无需犹豫，该出手时就出手；若门里是惊吓，调整好状态，继续前行。
秋高气爽，风里都是桂花香，淼城二中开始筹备秋季运动会。
体育委员孙超拿着报名表找安宁，“安宁，你在林镇中学是800米纪录保持者，你报几项吧？”
“哦，800，400，接力赛。”安宁一边看项目，一边报上去。
淼城二中的学生除了短短的半个月寒假，一个半月暑假，每月休息一天外，一直都遨游于书山题海。所以一旦有运动会，元旦晚会这样官方允许的疯狂机会，每个人都跃跃欲试。
运动会这天，“2000年秋淼城二中秋季田径运动会”的横幅悬在主席台，红底金字，煞是耀眼。高一高二学生站在操场各自的队列里，一班一班地正步走过主席台。
“看！朝我们意气风发走来的是高二（10）班的学子！他们步伐矫健，像一株株挺拔的白杨，个个英姿飒爽，器宇轩昂！56颗雄心，颗颗写满‘舍我其谁’的壮志！他们相信‘狭路相逢勇者胜，两军相遇智者胜’！让我们拭目以待这个团结奋进，永争第一的班级，在运动会中奋力拼搏，同创辉煌！！”
“‘狭路相逢我必赢，两军相遇我必胜’！高二（10）！”全班齐吼。
安宁的400米在上午，上好厕所，喝一口水润润喉，心里“咚咚”直跳，舒展舒展筋骨，站上了跑道。
“预——备，”发令老师拖长了声音，枪跟地面呈60度，安宁蹬直后腿，眼神凌厉直视前方。“啪”的枪声和“跑”声同时响起，立即箭一样往前冲。大家刚开始难分伯仲，跑到拐弯处，只觉得胳膊很沉，腿开始发酸，脚也重了许多，头嗡嗡的。
“加油，我累人家也累，只要我多坚持一点点就好了。”安宁吞口口水，努力挥动胳膊，超过一名赛手，再超过一名。离终点还有50米左右的时候，第一名追上不大现实，但是第二名近在咫尺，安宁快她也快，还故意晃动胳膊拦。安宁狠狠一咬唇，血丝顺着牙齿缝蜿蜒进嘴里，甜咸的！
“高！二！（10 ）！”安宁大吼一声，捏紧拳头拼命冲刺，一碰到红线，就赶紧收脚步。可惯性带着她往前一冲，人墙手忙脚乱扶着她，还有人拽住她的胳膊。
“你够狠啊。”穿着二中校服的陈振宇看着安宁的唇渗出血丝，嗔怪，“干嘛这么拼？”
“你？”安宁气还喘不匀，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擦唇，“你管呢？”
陈振宇一点头，“陪你走两圈散散。”
“你们这几天不也是运动会吗？”安宁深深吸气深深吐气，目不斜视，“还穿着我们二中校服！”
“哎，运动会最好请假了，跟我小姨打招呼就出来了。”陈振宇笑眯眯的，“孙超的，我穿着可还合适？”
陈振宇和孙超都瘦瘦的，衣服也都是175，乍一看真看不出来。
“你自己不是有吗？”安宁无声一笑，“你穿走了孙超可怎么办？”
“他不是比赛呢？下午你还有800米，好好休息，我陪你跑。”陈振宇见安宁不说话，逗她，“我请假的理由就是腹泻，要是我小姨知道我在二中操场活蹦乱跳的，啧啧……”
安宁“噗嗤”笑了。
“安宁你知道吗，你比体育生还跑得快呢！”
“我觉得你应该去关心汪涓。”安宁淡淡道。
“为什么？”陈振宇疑惑又焦急，“我干嘛要找她啊？有病了不是？”
“哼！”
“哎，我说……”陈振宇还没说完，安宁将食指伸在嘴边威胁他，“陈班，我下午还有800米，请不要影响我的心情，以免影响参赛。回见。”
陈振宇看着安宁扬长而去，狠狠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只好回来找孙超，“孙超，你小子跟汪涓咋样了？”
“哎，别提，人家说高考为重，还是等考上大学再说。”孙超又惊讶又沮丧，“你问这干嘛？”
“安宁让我去找汪涓，这哪跟哪啊？”陈振宇努力回忆蛛丝马迹，毫无头绪。
“哎，以前我老想不通你为什么喜欢冷姑娘，脾气臭还总跟你有仇似的，你这不犯贱么！可现在我发现她很特别……”孙超朝陈振宇挤眉弄眼，故意顿住。
“哎，继续说啊！”陈振宇听完一半没了，心痒痒一拍孙超的肩膀。
“我们班搞了几个编外班委，哎，就是几个喜欢告密的，所有同学，除了班主任和那所谓的编外班委，其他人都不知道谁是编外班委。大家心里都不爽，但是班主任的意思么，也没辙。然后我们前几天搞了个辩论赛，安宁是反方，就是反对编外班委的那一方，那叫一个痛快！‘人人生而平等’，我，安宁，申请班主任撤销编外班委，同意请举手！”孙超绘声绘色地学着安宁的语气，一拍大腿，“班主任看大家都举手了，无奈取消了编外班委，帅不帅！”
“哈！”
上了800米赛场，陈振宇果真在内圈陪跑，安宁斜眼看看他，有心表现，咬牙超过一个，再超过一个，一圈下来，已经进前三。一圈下来很多人初显疲态，安宁也是。陈振宇赶紧凑过来，“保持这速度就是前三名。加油哈！”
安宁撇撇嘴，一加速把他甩在后面。果真是第三，陈振宇个乌鸦嘴，撞红线那一刻哭笑不得。陈振宇快跑几步挤进人群，站到安宁的正前方轻轻拉住被惯性带着往前冲的她，一见她站稳，又赶紧松开。
安宁走出人群，弯腰大口大口喘气，正听到表扬自己的稿子。
“高二（10）班来稿，在刚刚结束的女子800米比赛里，文科生安宁奋力拼搏，获得了全校第三的好成绩……”安宁一边听一边笑，漱口。
“我写的，”陈振宇假装谦虚，“文笔比你差点吧？”
“有自知之明还是有救的哦。”安宁这才有时间正眼看他，扬扬头，“你们运动会你一项也没参加？还真是书生啊！”
“明天有我的项目。”陈振宇学着安宁皱眉，“不带刺不能说话？”
“能啊，腹泻还能参加项目？要我写就给你写个带病上场的稿子，比如轻伤不下火线怎样怎样……这样其他选手都不好意思超过你，就拿奖了。”安宁继续抬杠。
“干嘛让我找汪涓？”陈振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问我我问谁呢？”
“哎，不是……”陈振宇还没来得及问清，安宁又被抓去写广播稿了。
一直到返校，陈振宇都琢磨不透。安宁宁肯咬伤自己也要拿奖的好强震住了他，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发香更令人心神不宁。他一抬头，看见了校门口买肉夹馍的安宁。
学校门口的空地上，到了晚饭时间格外热闹，炒米粉米线土豆花饭，淼城的特产辣椒酱米豆腐，麻辣烫，烤肠烤红薯烤玉米，油煎饼，烤饼……一般是5毛钱一份，最多也就1.5元。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家肉夹馍，巴掌大的圆饼散发着烤熟的麦香，肉馅煮得烂烂的，咬一口，汁水都能流到嘴角去。
每周末安宁不是买个5毛钱的肉夹馍就是烤红薯，奖励自己忍受了一周清汤寡水的胃。狠狠咬下一大口，麦香和肉香混着在嘴巴里窜，真香！
“安宁。”陈振宇见安宁大口咬肉夹馍，莫名的喜感。
“嗯？”安宁知道丑态又落在他眼里，本想慢慢咀嚼却不得不赶紧咽下，噎个半死，“你还没走啊？”
“我……哎，你是不是误会了？”陈振宇很郁闷。
“误会什么？”安宁明知故问，报复地又咬下一大口慢慢咀嚼，擦肩而过时眼里盛满了“敢做不敢当”的鄙夷。
“哎哎，”陈振宇急得轻轻一跺脚，“是孙超让我帮他递纸条好不好！”
安宁刚想呛回去，又怕被弯弯绕绕套出什么话，索性翻翻白眼继续走。
“哎，安宁，”陈振宇鼓起勇气跟上去，接近耳语般，“我们一起考武大，好吗？”
“……”
“那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那我们高中都不许谈，一起进武大，好不好？”陈振宇焦急地许诺，急切地等安宁承诺。
“哦。”来去的学生越来越多，安宁只好模棱两可应下。
“拉勾，说话不算数是小狗。”陈振宇笑眯眯地伸出右手小拇指。
安宁看看他期待的眼，抿嘴一笑。想了想，将肉夹馍袋子的提手处圈成圆圆的，套住他的小手指，“拉勾。好了走吧！”
“那我走了。”
“嗯！”
“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哦！”陈振宇不放心。
“你还不走我就反悔，一、二……”安宁开始数数，“三”还没脱口而出，陈振宇赶紧跳开，“我走，现在，就走。”
安宁望着他的背影挂着冷冷的神色，一转身咬唇轻笑，进了校门，一摸脸，烫！
周班主任在安宁进班级就注意到她了，因为是全校唯一的校刊主编。后来安宁成绩不错，暗暗地对她又多了些疼爱。在观察发现安宁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去食堂，最早来教室后，吃的都是馒头，不禁好奇，“安宁，你每个月生活费多少啊？”
安宁愣了，不说话。
“我是关心你哈，现在正是学业紧张的时候，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注意营养哈。”周班推心置腹道。
“周班，我能读书已经很知足了。你不知道我继母一直反对我读书，我爸没稳定工作，每个月100元都很难的。”安宁眼圈红了。
“什么？100？每天3元3生活费，还要买洗漱用品，本子笔什么的！哪里够啊！！”周班主任既惊讶又心疼，“我们班最少也是150元吧！”
“我干嘛跟人比！”安宁反驳，“要比就比成绩！”
“嗯嗯，我是觉得我需要跟你爸交流下。你让你爸下次来学校找我。”周班缓和语气道。
“谈学习可以家长会谈，谈生活费就不用了。”安宁淡淡道，“周班的心领了。”
周班被噎住了，愣了愣，叹口气走了。
晚上，周班打来荤菜给安宁，“以后晚上用我的教师卡吧，我回宿舍自己做点。”
安宁看看荤菜看看周班，既感动又难堪，“周班，我的成绩不会因为生活费下降的，你放心，但这个情我不能领。”
周班看看饭菜，安宁也倔得毫无余地，只好拿着卡走了。
有老师的关心，安宁更加拼了，期中考，年级10，班级第3，三等奖。家长会有大红花，奖状和100元钱，学校最显眼的教学楼上还会有光荣榜。
安宁不知道安为国在御河公园寻了个栽树的活儿。淼城将御河公园靠近县城的那一段圈起来，打算在河岸两边栽满柳树，仿造汉口江滩营造一条风景线。御河公园离淼城二中很近，甚至能若有若无地听见铃声。工地离家很远，安为国舍不得一顿饭10元钱的开销，每天都是蹬一小时自行车回去吃饭。三两口扒完，饱受继母抱怨，其他人已吃饱喝足打了盹，他才满头大汗赶回来。
家长会那天，安为国从工地灰尘扑扑地赶来，一身看不清颜色的中山装沾满了点点泥浆。安宁既心酸又心疼，急忙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安为国赶紧抽出来，“我身上脏。”
安宁傲然道，“我是三等奖呢，全校有几个三等奖？我都不怕，你怕么？是你说的，比吃穿没出息，要比就比学习。”
安为国挠挠头说，“我们做工的地方离你们学校很近呢，骑自行车几分钟就来了。”
安宁一惊，“那你还骑车回去吃饭干嘛？就到学校我给你打饭啊，又便宜又干净！”
“身上太脏了，要是别人知道你爸爸是小工，太丢你的面子了。”安为国嘿嘿笑。
说笑着，安宁将安为国带到光荣榜前，指着自己的名字道，“安宁，三等奖！爸爸你放心，我一定会考出去的！”
“好好！好好搞，我也有盼头。”安为国不停地点头，嘿嘿笑。
到了教室，安宁将大红花给安为国戴好，又把奖状塞在他手里，顽皮道，“慢慢看，下次就是二等奖，一等奖啦！”
家长到齐后，周班发言了，“各位家长辛苦了，感谢大家百忙之中赶来参加家长会。这次高二十是全校文科班考得最好的，年级第一名第三名第八名都在我们班上。全校前十名是……”班主任公布了前十名的名单，从里面挑出了本班的前三名，并请家长站起来向大家招手示意。又公布了进步最大的前五名，还宣布了成绩优异的贫困奖学金……
全班也就6朵红花，安为国环顾四周，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站起来接受大家掌声的这一刻，他扬眉吐气，恍惚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时候自己也是学霸……但愿安宁能顺利跳出农门吧。
家长会结束后，安为国正准备急急忙忙赶回去，没想被周班主任叫住，“安宁爸爸，稍等下，我有事跟您商量。”
安为国诚惶诚恐地搓手，“老师，安宁有什么不听话的，你尽管说，你是为了她好，我理解。”
周班主任叹口气，“安宁很懂事，就是太懂事了啊。她每天最后一个去食堂，最早一个去教室，学习非常刻苦，我们老师都很心疼她呢！”
“那是老师教得好，谢谢老师。”安为国还是不知道班主任要说什么。
“安宁常常吃馒头，每天都吃8毛钱的饭菜，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我们班最少的生活费都是200，她不让我跟你说，怕你压力大。安宁爸爸，”周班主任商量说，“每个月150也好呀，压力会很大么？”
“哦，好，我问问她。”安为国听完，也不安，“她没跟我说过。”
“好的，那就辛苦您了。安宁是好苗子，按照她的劲头，考年级第一也问题不大，主要是数学成绩特别好。”
“哎哎，好，谢谢班主任！”
安为国一出来，安宁就迎上来了，“爸爸，我去食堂给你打饭。”
“一个月150元够不够？”安为国问，“班主任说100太少了，你们班大多是200元呃。”
“你不用理他，”安宁故作轻松，“我们家穷，跟人家比不得的。”
“哦，”安为国弯腰将内衬的钱都掏出来，“以后每个月150元，我会努力搞，你也要努力搞哈。”
安宁看着那五元十元的毛票，心里又沉重又感动。身边的同学，哪怕父母经常吵架，哪怕也贫寒，哪怕父母有一个不负责任，但是不管做什么，总不会有愧疚感。对于绝大部分同学来说，读高中是水到渠成的。成绩不好的，以后出去打工高中比较好找工作，考不上父母也不责怪；成绩好的，读高中考大学寄托着父母的期盼，考不好复读就是。
而自己呢，继母每分钱都要捏在手里，否则就鸡犬不宁。安为国为了供自己读书，东一家西一天地到处打零工，每分钱都要藏着掖着，不然就被继母拿走了。这么多亲戚，除了安为国和姥姥姨，没有人在乎安宁能否考上大学。
若是考不上本科，继母是不会同意继续读书的。村人的口水，姑姑们的责备，继母的添油加醋的责骂，到时候大概只能远走他乡打工。什么陈振宇，什么李烨涛，他们注定是重点大学，到时必劳燕分飞。
安宁接过来那些毛票，向安为国许诺，“爸爸你辛苦了，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嗯，你好好搞，我干活都有劲呢。”
“那我们都要努力！”
“好！”
傍晚的操场依旧热闹，跑步，太极，跳远排球篮球羽毛球……偶尔会想起陈振宇身穿黄色球服，满头大汗打篮球的场景。
李烨涛有空也会来看安宁，安宁有空也会去看他。其实说来说去就成绩啦，最近用些什么教辅资料啦，听说哪个大学好啊，这几年高考淼城中学的升学情况啊……
反正看起来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你不知道命运在哪一步又给你设置了令人崩溃的关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