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相信……”星沉听这话,不由喉头发紧,心里一阵凄惶,“阿蕤,也许……我以后可以永远相信你。”话音里藏了一分哽咽。
“妹妹们怎的今日都有空,关雎宫真是多时没这么热闹了。”有贞倚在正殿案前,冷眼看着堂下杨充容,和刚赶过来的景妃,手里把玩着枚凤蝠纹白玉如意,缓缓说道。
景妃也没料到,杨锦文这没脑子的,怎么会忽地受了关雎宫的笼络,难免有些气恼——有她在这儿,还怎么好说那些话呢。
“今儿过节气,往昭阳宫走了一趟,回去路上想着贵妃姐姐已静养多日,一时兴起拐过来探望,未及提早通传,实在失之冒昧。”
“几日不见,妹妹怎的如此客气。昨儿我还同荷儿说,锦屏宫送来的燕盏颇好,明儿得挑些好东西回礼呢。”
“禁中最好的东西,不在昭阳宫便在关雎宫。这些东西难得姐姐还瞧得上眼,我那儿还存了些,明儿一起送来。”
景妃见贵妃只往这些有的没的上联系,也只得勉强敷衍几句,不像静不下来的杨充容,旁人的话从来不肯听,只顾自己找话头。
“听闻北宸宫这两天热闹得很,又是请御医,又是搬东西,又是送东西,还有承熙堂上那火……臣妾当真是看不懂。”自北宸宫出事,她只顾心里畅快,成日东游西逛,难怪如今看不懂正经事。
“娘娘大病初愈,提这些晦气事做什么。”景妃何尝不想知道有贞对这些事的看法,可表面上,还得假意呵斥。
杨充容让景妃直愣愣地顶回来,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尬笑着说,“是了是了,我本是没主意的人,如今真是被这些事绕糊涂了,忘了贵妃娘娘的身子……”
“这算什么,北宸宫如今只是‘待罪’,莫说是请医问药、送东赠西,便是承宠于陛下,也算不得什么况外的事。”
有贞对北宸宫以至昭阳宫、勤政殿的不满溢于言表,景妃本有心事,听了这些话,更加不知如何自处,偏杨充容人傻胆子大,还敢答言。
“臣妾也虑到这些,只是可恨……”
“景妃妹妹今儿心事颇重的样子,特特过来,该是有事吧?”有贞没心思再听杨充容这些蠢话,把话头递给了景妃。
“其实也没什么事,刚在昭阳宫,太后提起了滇北,聊了几句,有些想家。”杨充容在这儿,景妃自然也不能大咧咧地说自己的困惑。
可一听“滇北”二字,有贞手里的如意啷得一声落在岸上的茶点碟子边上,磕出个缺口。有贞自己倒还是定定的,只是把堂下的景妃和杨充容吓得够呛。
“不碍的,想是吃了安神的药,晚来困倦得早,手就松了。”听得此语,景妃和杨充容再没眼色,也该告退了。
一出来,景妃又成了个闷葫芦,光杨充容叽叽喳喳没完。
“听贵妃这意思,莫非北宸宫还能东山再起?我真是不明白……你说她刚才真的是困得手松了?还是她早知道滇北出了什么事?……”
听得景妃心里越发乱,也没说话,瞪了一眼杨充容,带着身后的丫鬟绕道御苑回自己的锦屏宫了,留杨充容自己纳闷。
再说孙昭媛回了迎仙居,心里还是不安稳,见桌上有未收的茶盏,问起宫婢,说是张婕妤来过,等了会子,没见她回来便走了。
孙昭媛更纳罕了,张婕妤与王美人住在沉香阁,都是没嘴的葫芦,与她也无甚交往,怎的今儿赶着过来看她?
“张婕妤可留了什么话么?”
“也没说什么,看了桌上的花样子,夸了两句雀儿姐姐手巧。”听了这话,孙昭媛也不再理论,收拾了收拾,便睡下了,以为还能睡个像昨晚一样的好觉。
景妃刚到锦屏宫,锦儿新沏的茶刚送到跟前,关雎宫的打点的回礼便送来了,江南的贡绸,果然不一般的细密轻软,莫说是指甲,便是刀锋划上去,连毛絮也不会起。
“贵妃娘娘可有什么话么?”景妃摸着这软缎,不由得出神。
“没什么话,只是有张丝帕,说是极难得的,留给景妃娘娘赏玩。”莲儿说罢,递过一个锦盒,又寒暄几句,便走了。
多难得的丝帕,值得“赏玩”?景妃也猜到有贞别有用意,若是单为赏东西,漫说多给杨充容一份,便是多赏出十份,对关雎宫来说,也是小事。
这会子送过来,让她更加确定,太后没来由提起滇北,是件不得了的事。景妃屏退了身边的人,打开锦盒,里头的确有张薄如蝉翼的素帕,还有根金簪。
“兵陈西陵,意窥滇北,嘱我兄父,万务留心。”景妃思来想去,只写了十六个字在帕子上,仔细收在簪子里头,又亲自挑拣了些有贞说好的燕盏,一齐收在锦盒里,便让锦儿连夜送回关雎宫。
勤政殿中,星沉也是辗转反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移防北境军至西陵是步险之又险的棋。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把他手里这把刀名正言顺地插在靖边侯的脚下。
在永平侯和永宁侯对夹之中,叶连山部究竟能否抓住机会辗转腾挪、一击即中?谁也没有把握,可最后的机会不把握住,星沉自忖无颜进宗庙、见祖宗、受子孙拜祭。
“这么冷,怎么还不用炭?你连我也信不过。”
他再一次,像鬼魅一样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目力、耳力俱绝,却不知觉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凉一点,头脑比较清明。”葳蕤倒是不意外,偌大禁中,只有权力塔尖上的人有“知觉”的权力。他连今天霜儿雪儿在外头睡都知道,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你看出了移防西陵的用意,我想知道,你觉得其间有几分成手?”星沉说着,坐到葳蕤床边给自己扯出条被子,大剌剌躺倒。
葳蕤见状,转过脸去,低声说道:“我并没有看出什么用意,但我永远相信自己的父亲。”
“永远相信……”星沉听这话,不由喉头发紧,心里一阵凄惶,“阿蕤,也许……我以后可以永远相信你。”话音里藏了一分哽咽。
“我……原来你也会怕么?”葳蕤听在耳里,心里酸酸的,又转过身来,没想到他凑得那么近。
四目相对,星沉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跳脱问话的意思——若无所畏惧,便无须信任任何人。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索性没有答言,落一个轻吻在葳蕤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