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你山上的那个奶奶今天去世了。”母亲在电话里说。
"哦，很大年龄了吗？"我很冷淡地问道。
"嗯，九十五了吧，瘫床上几年了，也是受罪啊！……就是告诉你一声，你那么远，还得照看孩子上学，不方便回来就别折腾了。"母亲一贯小心地说。
我当然不会回去，没有多少亲情的家人还能算作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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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家里老大，九岁那年，生父不幸意外离世。母亲还很年轻，刚满三十岁的她一时没了主见，三个孩子最小的不过四五岁，生父除了留下一堆债务，就是刚建好没两年的房子，基本的门窗只能让我们有片瓦遮身，不至于风餐露宿。
那会儿的我还不太理解死亡是怎么回事儿，半夜里看着母亲憔悴地抱着爸爸的骨灰盒回来，到家没一会儿就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我也只是象征性的跟着流泪，然后就沉沉睡去。以后很长时间生父都没有回来过，我和弟弟们虽然不相信他真的已经离我们而去，还是在成长的岁月里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寡妇门前是非多。一年的匆忙与悲伤很快过去，有人给母亲说媒了，介绍人是同村的一位奶奶，介绍的对象是她们家那个单身老长工的同乡，来自我们周边比较偏远的县城，我们称为山里的。爷爷肯定是不同意的，曾经去火车站阻拦过母亲外出打工的计划，并对带母亲去南方的姑婆家放话：“你们敢带她出去，让三个孩子没妈，那以后这三个孩子就跟你们过了。”
母亲自然再没机会出去打工了，附近建筑工地小工她做过，村口氮肥厂她去过，甚至贩点水果蔬菜啥的也做过，可我们每学期的学费仍然交不上。她本不是一个能干的女人，生父在时，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在家带好我们三个孩子。吃的穿的喝的用的，生父都会买回来，包括地里的庄稼都不用她过多插手。后来生父做生意，常常外出回来给她带些时兴的衣服，护肤品，别人不知道多羡慕她。
没了生父，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母亲自然日子难过，权衡再三，她同意了这桩美事。爷爷当然不好再阻止，哪怕他非常不满意母亲找的这个人。很快，在我读五年级的时候母亲再婚了，至亲相聚，简单摆了几桌算作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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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没多久，母亲终于南下打工了，继父在家里照看我们。旁人的那些闲言碎语作为小孩子的我们虽然不是特别明白，可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没有父亲的我总觉得自己矮人一截。有一次去同学家玩，同学的姑姑问起我是谁，同学妈妈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她的姑姑说了一句当时我似懂非懂的话"阿莲怎么敢把女儿留在家里自己出去打工啊？"
母亲走得时候是个冬天，我刚好来了例假，她给我准备了几条新的内裤，简单交代了我一些卫生问题。过完年，爷爷让我不要在家里睡了，去和奶奶睡，懵懵懂懂的我也没在意。奶奶倒是很关心我的例假，经常会问我，还告诉我女孩大了，在家里穿衣洗澡啥的要多注意。
和奶奶睡了半年我又回家睡了，因为继父和爷爷他们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后来他直接不让我们去爷爷家玩了。
风言风语一直没有断过，最受争议的当然是"为什么不是男的出门打工赚钱养家，那招这样一个人干嘛呢？不是来帮忙养孩子的吗？"一天天长大的我也能听懂一些话了，心里自然更是对继父很隔应，再加上他确实也做并不得人心。
他年逾四十才来到我们家的，好吃懒做的习性逐渐暴露。别人家小孩农忙才去地里帮忙，我们家放学就得去地里干活，干不完还没饭吃，周末更是整天在地里。邻居们看不下去了，说他太懒了，白天我们上学他在家里睡够了才去地里，稍微有点太阳就回家歇着了，等我们一放学就全给薅地里去。最过分的是，做了什么好吃的都先自己吃，几个长身体的半大孩子一天猪汤狗食饥一顿饱一顿。两个弟弟因为调皮，没少挨打，罚跪……
生父去世那年村里还有一位叔叔也是三十多点没了，留下三个孩子，同我家一样。那位婶婶身体不好，常年在药罐子里泡着的。两个儿子和我弟弟们一样大，女儿和我同班，很巧的是，婶婶也是同一年招了一个男人上门，那男人还带了一个比婶婶女儿大一岁的女儿。不同的是，自从那男人进门，家里日子眼见着好起来了。
男人非常吃苦耐劳，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只要能赚钱。对孩子们也很好，好吃的好喝的，换季的新衣，别的孩子该有的他们都不会少。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没两年，新房都盖上了，他还总说自己身强力壮多做点，婶婶身体不好，只要在家里稍微帮衬一下，孩子们有口热饭就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们的日子越发难过了。母亲在外边辛苦的劳作，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加班，只为那可怜的微薄工资，每个月全部寄回来也没让我们过的更好。为了节省路费，一年最多就回来一次，也就待上一个多星期的样子，那难得的欢聚足以抚慰我们一年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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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世界真得很简单，甜也好苦也罢，日子仍然不紧不慢的过着。记得很清楚，那是我读初三的一个晚上，我们还在看电视，突然大门被锤的震天响，吓得我赶紧去开门，原来是隔壁邻居的姑姑，我很纳闷，她们来我们家有何事呢？平时也没交集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继父赶上楼了，让我赶紧上去睡觉。
站在楼上阳台只听见一阵嘈杂，没一会儿又悄无声息了。第二天放学回来就不见了继父身影，我们当然是开心的，哪管他去了哪儿了。后来才在邻居们的闲言碎语里知道，原来是干了丢人现眼的事情跑路了。邻居比我没大几岁的女儿被他把肚子搞大了，父母本就是没出息的傻傻老实人，在妹妹一家的帮助下，拿走了我家唯一值钱的电视机，只能无可奈何。
从此以后，我们出门更抬不起头来了！所幸我从小学习成绩就很好，母亲也一直灌输我读书可以改变命运，那些自卑只能用拼命读书来填补。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考上了市里的省重点高中，母亲思虑再三同意了我的请求，让我去读。
高二那年，厄运再次降临我家。快到寒假了，学校要交下学期的住宿费，我怎么也联系不上母亲。一个星期后才被告知，她出车祸了，非常严重，是去见继父的路上被公交车撞了，她乘坐的摩托车司机当场死亡，而她还在医院昏迷。天哪！我无法想像，知道这个消息的那晚我实在太难过了，告诉闺蜜后，她拥着我安慰：“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胡思乱想，说不定过几天就没事儿了！”睡梦中，我一直在挣扎，哭泣，闺蜜见证了我的悲伤。
继父因此重新回到了我们的生活，所谓的救命之恩足以抹掉曾经的罪过。车祸后伤了大脑的母亲更是没了主见，骨子里的母性让她对我们还是很维护，我的学业母亲一直用她的方式支持着，哪怕和继父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曾经在我心中是不可侵犯的女神形象最终沦为被继父呼来喝去毫无尊严的老好人，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我只想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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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一毕业我就结婚生子了，大弟弟也早早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只有小弟弟至今单身，也许太小年纪的他被不好家庭影响太大。而我和大弟弟那么巧合地都找了比较强势的伴侣，也许潜意识里的我们都是希望自己可以强势一些的，不管是保护自己还是母亲。毕竟我们姐弟三人，从小在继父的淫贼中长大，没有家人可以依靠，远在天边的母亲只是教导我们凡事多忍让，生出了相对懦弱的性格。
这么些年过去了，继父仍然不肯为我们这个家付出些什么，也许当初的他只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而已。年龄大了，不想那么辛苦，刚好母亲又是没有多少头脑的傻女人，他只要骗好母亲就够了。一成婚就能蛊惑母亲外出打工养家糊口，又怎能指望他努力赚钱为我们呢？可惜，母亲从来就看不明白，总想让他出门赚钱。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碍于母亲，表面上还是过的去的，逢年过节偶尔会打个电话或者寄点钱回去，就当母亲有个伴在家，我们做儿女的在外拼搏也能放心点儿。可你要说继父若身体不好，让我们拿钱救命或者贴身伺候，我想应该很慢做到吧？
去世的那个奶奶，一共见面也就三次吧！最后一次都是二十年前了。这样的关系能算做家人吗？当然，如果继父能够为我们遮风挡雨，帮助妈妈好好抚养我们长大，真心实意对待我们，像一家人一样生活，他的母亲自然是我们可亲可敬的奶奶。连他都不陪做我们的父亲，又怎会有别的亲情链接呢？
没有付出怎会有收获呢？我想，这个道理他应该是明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