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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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风裹着雨像一条条细细的皮鞭抽打在老刘头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他弓着腰,缩着脖子,手里提着个黑色塑料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两只黑色的老头乐像灌了铅一般沉,在泥水里有些吃力地快速倒腾着。风声、雨声、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在耳边,也击打在他凉飕飕的心里。这鬼天气,出门时还晴空万里,怎么突然就下起雨来了?

今天是周六,睡醒了午觉,老刘头像往常一样,抱起枕头边的小雪,抚摸着它光洁如丝的皮毛,像哄孩子一样轻声告诉它,你在家里等着,我去给你买鱼啊。小雪瞪着两只蓝盈盈的眼睛冲着老刘头“喵呜”一声,听话地跳下床,抖落几下身上的毛,跑到阳台上直挺挺地卧在地上,眯起眼睛晒太阳。

“真会享福。”老刘头用手指点着小雪的脑门,走过去打开阳台的窗户,又把猫砂箱子搬到窗户外面的铁护栏上,“给你晒一晒,让你好好舒服舒服。”

他蹲下身,拍着小雪的耳朵说,我走了啊。小雪闭着眼睛理都不理,还把头扭向了一边,仿佛在抗议,走就走呗,一遍又一遍的,烦不烦啊。

老刘头嘿嘿笑着站起身出了门,来到水产市场,直奔西北角那一家。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很热情地招呼着,大爷,又来买小黄鱼啊,今天的鱼可新鲜了,您快来看。

“是啊,家里养个张嘴的物,不买咋能行?每周三斤,老规矩了。”

“行,您稍等啊,我这就给您称鱼。”

小伙子麻利地用笊篱从大白塑料箱里捞起十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鲫鱼装进黑色的塑料袋,放在秤上。

“大爷,三斤二两,行不?”

“嘿,不错嘛,你快赶上一把准了,多少钱?”

“您是老主顾了,给十块钱就可以。”

老刘头满意地接过鱼,从上衣口袋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钞票递过去,一句话也不多说,扭身走出了水产厅。要不要给自己也买点吃食?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冰箱里冻得满满的,肉、鸡、排骨、海鲜,蔬菜楼下有配送站,不必在这买。米面粮油也不缺,想来想去,真没什么可买的,那就不买了,一人一猫能吃多少,还是回家吧。

他只顾心里琢磨事,突然一个大雷,咔嚓一声在耳边炸响。天空顿时狂风大作,黑云压顶,暴雨马上就要来了。身边的人四散逃开,都跑到路两旁的小商店里躲雨去了。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应该很快,我要不也找个地方躲躲?不行,家里开着窗户,猫砂还在护栏上,必须赶快回家。还有小雪,它最怕打雷闪电了,我得回去抱着它。

02

小雪?老刘头的心不由得抽了一下。他猛然记起,他的女儿小雪,也怕打雷,小时候一打雷,她就往自己怀里钻,他每次都用又粗又大的手掌捂住小雪的耳朵。小雪把头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直到雷声停止,她才敢抬起头,仰起红扑扑的小脸冲着他甜甜地笑。哎,你说你,一只猫,怎么能跟我女儿一样待遇呢?

小雪,一直是他的骄傲,从小到大,学习上从来没让他操过心,小学,中学,大学,捧回的奖状奖杯奖牌塞满了两只大皮箱。三好学生、年级第一、高考状元,不知为他脸上增添了多少光,走到哪里,邻居们都会投来羡慕的眼神。

小雪大学毕业,公派留学,老刘头的腰杆子更硬了。他退了休,整天背个手去公园里唱戏,《女驸马》、《沙家浜》、《智取威虎山》,都是他最喜欢的曲目。湖边也有唱歌的,可是老刘头最不喜欢听那个红衣服白头发老太太唱的《常回家看看》。哼!没出息的孩子才常往家跑,好男儿就应该志在四方。我的女儿虽然是女孩,比一般家里的男孩子都强。

几年之后,女儿再传喜报,在国外找到了不错的工作,还找了外国男朋友,打算定居在国外。这下,老刘头乐不起来了。他和老伴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定居国外,就说明以后见面很难。自己和老伴生了病怎么办?谁来照顾? 想女儿了怎么办?他在电话里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希望女儿回国发展的建议,可是女儿说,暂时不考虑回国,还说请他和妈妈放心,将来会把爸妈接过去,不会不管他们二老的。老刘头不能说服女儿,只能挂了电话,整天忧心忡忡的,连戏也懒得去唱了。

又过了几年,他和老伴日渐衰老,行动不便,牙口不好,吃什么都没滋味,每天做饭就像应付差事一般,能凑合就凑合。女儿总是给他们打钱,银行卡里那串数字越来越长。女儿说让他们想吃什么买什么,还给他们寄过来很多国外的营养品。可是他和老伴看着包装上那些哩钩拉钩的外国字,烦躁地把大包小包一股脑丢进了壁橱,再也不想看到。

一天半夜,老伴突然大口吐血,老刘头急忙打了120 ,救护车呼啸着把老伴带走了。几天以后,诊断结果出来了,老伴得了胃癌,晚期。小雪从国外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这是她出国十年后第一次回家,老刘头瞪了半天眼睛,竟然没认出来自己的女儿。

是啊,十年前,他的小雪还是一个青春靓丽、长发飘飘、苗条俊俏的小姑娘,十年后的小雪已经变成了珠圆玉润、知性优雅、成熟大方的女人,脸上再也看不到他记忆中的稚气和能把人甜化的笑容。

老伴的病情比医生预想的发展还要快,一个多月就撒手人寰,驾鹤西归了。办完母亲的后事,悲痛欲绝的小雪再也舍不得把父亲一个人丢在国内,她苦口婆心地央求父亲,跟她出国。老刘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家,万般不舍地答应了,锁上房门的那一刻,他老泪纵横,频频回头去看那扇锈迹斑斑的窗,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外国的女婿很热情地接待了老刘头,小两口带着他四处转,游玩了一周,之后就去工作了。老刘头只能一个人待在家。因为语言不通,他连门都不敢出,因为他不认识门牌号,怕找不到家。他想看电视也看不了,全是他听不懂的鸟语。他想给女儿做饭,可是厨房的洋灶具他也不会用。他在这里觉得自己是一个废人,一个多余的人,每天无所事事,除了睡觉就是吃饭,除此之外再没其他的事情可做。他非常想念家乡的公园,想对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唱戏。可是在这里,别说唱,那天他刚小声哼哼几句,就受到了隔壁邻居的强烈抗议,砸墙夹着怒吼,老刘头吓得差点犯了心脏病,女儿的公寓隔音效果太差了。

勉勉强强住了三个月,实在受不了。他终于鼓足勇气跟女儿说了自己想回家的想法。女儿起初不同意,让他再坚持一下,还说熬过半年肯定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他赌气地把筷子重重地砸在碗上,虎着脸说,再不让我走,还不如让我死了。女儿无奈地把他送上了回国的班机,流着泪向他挥手,他却像放飞的小鸟,欢欣雀跃地走上舷梯,头也没回钻进机舱。

03

老刘头回来了,他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听从女儿的建议,卖掉房子。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当他打开门锁,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的时候,他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落叶归根,再也不能离开这个老窝了。

虽然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可是他能出去啊,能跟街坊邻居侃大山啊,能去湖边唱戏啊,就是那首从前最不喜欢的《常回家看看》,现在听起来都是那么亲切。

没有老伴的陪伴和照料,一个人的生活的确有些寂寞,尤其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秋风凉了,他还穿着单裤出门,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喷嚏,一个接一个,清水鼻涕也要流过了河,一包纸巾很快进了垃圾桶。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老伴帮他把秋裤找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穿,他才会一边说着不冷,一边不情愿地穿上。今年没有老伴提醒,他竟没想起来加衣服。不会照顾自己,怎么能不感冒?

他回到家里,搬出装药的箱子,是喝一包感冒冲剂呢还是吃两粒伤风胶囊呢?拿着这两样药,他又犯了难。以前这事根本不用自己操心,老伴会根据他的症状决定。可是他自己却没这个本事。怎么办?掷硬币吧,正面喝冲剂,反面吃胶囊。

他站起身,弓着身子走到女儿房间,从窗台上拿起那只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的小猪形储蓄罐,抠掉底部的塞子,硬币哗啦一下流出来一堆。他把小猪翻过来,把硬币一枚一枚丢进去,只留下一枚,然后塞紧塞子,把小猪放回原处。这只小猪还是女儿六岁的时候他送给孩子的生日礼物,里面是女儿小时候攒下的硬币。他仿佛又看到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小丫头欢蹦乱跳地把买东西剩下的硬币当食物喂给小猪吃的样子。

根据掷硬币的结果,他喝了一袋感冒冲剂,然后脱了鞋,没脱衣服,就躺在床上,顺手拉过来被子盖在身上。在药劲的作用下,他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去了多久,他醒了,有些吃力地睁开眼,房间里一团漆黑。他的嗓子有些冒烟,很想喝口水,可是他又懒得动,头有些疼,眼皮也酸酸的。他就那样躺在黑暗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突然,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团雪白的东西出现在门口,两道蓝盈盈的光射了过来。

“谁?”老刘头在心里问了一句,警觉地看向门口。他仿佛看到他的女儿小雪穿着那件雪白的羊绒衫回来了,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冲着他笑。那是他花了半个月工资从内蒙买回来的。那一年小雪十六岁,已经出落得如同出水芙蓉一般,亭亭玉立,光彩照人。穿上那件柔软的白色羊绒衫,更增添了许多贵气。那件衣服也是小雪最喜欢的,后来带去了国外。

”小雪?是你吗?”老刘头颤抖着声音,开口问道。

“喵呜!”

原来是一只白色的猫,老刘头这才想起,自己从外面回来时忘记了关门。

“来,过来。”他伸着手臂向那只猫招呼着。猫一步一步靠近了床边,蓝盈盈的眼睛和老刘头对视着。

“你是谁家的呀?大晚上的怎么跑我家来了?”

“喵呜!”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你是不是冷了?你上来。”

老刘头用手拍拍自己的枕边,那只猫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床上。它温顺地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紧紧地挨着老刘的胸膛躺下,头枕在老刘头的胳膊上,后背顶着他的胸脯。老刘头用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就像当年抚摸着女儿小雪的那件羊绒衫。

日上三竿,房间里大亮,老刘头才睡醒。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个不停,昨天晚上只喝了一杯药,滴米未进,怎能不饿。他扭头看着身边睡得正酣的白猫,猫的肚子一起一伏,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眼睛紧紧地闭成一条细细的黑线,眼角挂着两粒黄色的眼屎。长长的胡须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地颤抖。他不由自主用手指去捻猫的眼屎。刚捻下一粒,猫醒了,立起小脑袋冲着他“喵呜”叫了一声,站起来把前腿用力往前伸,脑袋和身体用力往后拉,就像在伸懒腰。这个动作把老刘头逗乐了。

“你可真会享福,睡饱了吧?饿不?我可饿了,我要弄点吃的去。你吃啥呀?”

白猫回答他的只有“喵呜!喵呜!”他说一句,猫叫一声,就好像在回应他似的。

老刘头挣扎着起来,絮絮叨叨地说,不管你是谁家的,谁让你自己跑我家来的?我的门大敞着,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来了我不撵你,你走了我也不追你,行不?你在我这,我就好吃好喝伺候你,你什么时候想回家去就走,也许你的家里有人正在找你呢。

他下了地,煮了一锅方便面,还卧了两个鸡蛋。他吃面,把鸡蛋捞出来放在一个碗里,让猫吃。猫走过去闻了闻,看着老刘头喵呜喵呜地叫。

你不喜欢吃鸡蛋?那你想吃啥呀?先凑合一顿,我这不是感冒了吗?等我好了再给你整点好吃的。

白猫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埋下头把两个荷包蛋吃了个精光。吃完就跳到老刘头的怀里,趴在他的腿上,头枕在他的胳膊弯。老刘头抱着这团软绵绵肉嘟嘟的小东西,就像抱着小时候的女儿一样,心里漾起一种幸福感。

他一手抱着猫,一手又给自己冲了一袋感冒冲剂,然后上床躺着。白猫时而躺在他的胸前,时而躺在他的肚子上,方便面卧鸡蛋,老刘头和猫一连吃了三天,猫吃腻了,老刘头也吃腻了。三天以后,老刘头终于痊愈了。他把水池里攒了三天的碗筷全洗了,还打扫了房间。在墙角,他发现了一小堆黑色的一粒一粒的猫屎,他笑着摇摇头,想不到自己也走上了铲屎官的道路。他下楼转了一圈,跟一户正在搞装修的邻居要了点沙子,放在装水果的泡沫箱里,然后把白猫抱过来,告诉它,从今以后,要在这里方便,不许再去墙角。白猫很聪明,一个星期就养成了好习惯。

自从有了白猫,老刘头做饭不再凑合,他把冰箱里积压了很久的鸡鸭鱼肉拿出来,变着花样照着菜谱,煎炒烹炸,炖焖爆煮。他发现,猫不能吃辣,他就忍痛割爱,也不吃辣了。猫不吃花椒,他就把花椒罐子扔了。吃饭的时候,他和白猫用同样的碗,一盘菜,他和猫平均分,他一半,猫一半。猫和他形影不离,他走哪,猫就跟哪。吃在一起,睡在一起,下楼倒个垃圾也要抱着猫。这只猫通体雪白,第一次他还把它错认为是自己的女儿,他就干脆给猫取名叫小雪,因为这名字他叫着亲切。

冰箱里的存货差不多吃完了,老刘头只得去市场上采购,鸡鸭鱼肉很快又塞满了。可是他发现,他们家的小雪最喜欢吃红烧小黄鱼,于是老刘头就每周一次去水产市场买三斤小鲫鱼,回家后用高压锅焖熟,焖得骨头都酥软了,拌在米饭里,给小雪吃。小雪只要一闻到小鲫鱼的香味,就围着老刘头喵呜喵呜地叫,就像女儿小雪小时候撒娇跟他要巧克力豆一样。每当这时,他就抱起小雪,点着它的脑门说,你呀,真是个馋猫,好吃的东西也不能总是吃呀,万一吃腻了怎么办呢?

04

雨越下越大,一道道闪电像长蛇一般忽闪着挂在天边,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要把大地炸几个窟窿。老刘头心里想着小雪,不禁加快了脚步。眼前一片白蒙蒙,看不清道路,他就硬着头皮趟着水走,手里的小鱼在袋子里挣扎着,叽里咕噜扭动着,他生怕袋子掉了,紧紧地攥着袋口,手指勒得生疼。

前面那片红楼就是老刘头住的小区,总算快到了。他一脚跨进了小区大门,另一只脚却被门槛绊了一下,“啪嗒”一声,他的膝盖磕在地上,手里的袋子一下子飞了出去,小鲫鱼迅速从袋口跳出来,在积满雨水的水坑里四散游走。

“我的鱼!”老刘头双手撑在水坑里,撅着屁股站了起来,趔趄着向黑袋子跑去,他的脚步不稳,一溜歪斜像喝醉了酒,幸亏保安及时赶来扶住了他。他蹲下身抓起袋子用手去捉鱼,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衣服一串串淌下来。门房的另一位保安拿来一把伞撑在老刘头的头顶。

“大爷,下这么大的雨咋不避一避再回来?”

“快帮我捉鱼!”老刘头顾不上回答,一个劲地让人家帮他捉鱼。扶着他的保安只好蹲下去捉鱼。鱼的身上很滑,捉了这条跑了那条。有一条小鱼,像条泥鳅一样从保安手里逃回水坑,飞快地向远处游去,保安哈哈笑着追上去双手摁住它,像捧个宝贝一样捧了回来。费了好大功夫,十几条鱼才被全部捉进黑袋子,保安打着伞把老刘头护送回家。

到家后,他连湿衣服也不换,也顾不上小雪冲着他喵喵地叫,把鱼袋子扔进水池,径直来到阳台,把猫砂搬进来,把窗户关好,这才坐下来换鞋换衣服擦脸。换裤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膝盖有两块淤青,还破了皮。没出血,没事,他自言自语着换好衣服,然后抱起小雪,用脸蹭着它光滑的毛。刚才打雷害怕没?不要紧吧?早知道要下雨我就不把你留在家里了。小雪仰着头冲着他喵呜喵呜地叫,就像受了委屈撒娇一样。

那天晚上,他焖好了鱼,和小雪饱餐了一顿就睡下了。可能是淋了雨,他半夜感觉浑身发冷,恶心想吐。他想起来找药,可又懒得动弹,就把小雪紧紧地抱在怀里。猫的毛又软又暖和,他似乎不是那么冷了,就又沉沉地睡去了。过了 一会儿,他感觉有人在拉扯他的胳膊。他睁开眼睛,发现是小雪,正在用力地用嘴巴叼住他的手,一下一下往外拉,还用前爪一下一下拍他的手腕儿。

这是怎么了?小雪从来没有这样过。他翻过身来,把小雪搂进怀里,闭上眼睛。可是小雪死命地挣脱开他的怀抱,再次用嘴巴叼住他的手指,喉咙里还发出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噜呼噜的声音,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爪子拍他胳膊的力度也加强了。

肯定是有什么事,不然小雪不会这么反常。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双腿往外挪,想要下床看看。可能是起得太快了,他的一只脚刚一沾地,突然天旋目眩起来,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狭小的三角形空间里,光线很暗。他的头上有一块灰突突的水泥板,水泥板的一头搭在床上,一头杵在地上,水泥板、床、和地面形成了一个三角区,他正好躺在这个不大的三角区里。他的眼前有一个碗口般大的三角形的洞,一丝光线从洞口透进来。

他试图活动一下四肢,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头也嗡嗡地疼。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了地震,庆幸的是他还活着。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他的小雪,他想起了小雪晚上用爪子拍他,用嘴巴叼他。这么说,是小雪提前感觉到了?是它救了我?要不是它,我肯定不会醒,这时候可能早已经被砸成肉饼了。可是小雪去哪里了?它还活着吗?

“小雪!小雪!”他用力喊了几声,喉咙像刀割一般疼痛。他一连叫了十几声,小雪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他闭上眼睛,难过极了。眼泪顺着眼角一颗一颗滚落到地上。

05

过了许久,“喵呜”一声传进了老刘头的耳朵。他迅速睁开眼,四下张望,虽然这里灰突突的,什么也看不清,他还是想尽快看到他的小雪。突然,他看到那个三角形的洞口被一团白光堵住,他的眼前瞬间黑了下来。那团白光用力往进挤,终于挤进来了。小雪来到了老刘头眼前,把嘴里叼着的半截火腿肠放到老刘头的脸上,喵呜叫了一声。

老刘头想抬起手摸一下小雪,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压得死死的,他慢慢转动着脸,张开嘴,伸出舌头,费了好大劲才把火腿肠舔进嘴里。他慢慢咀嚼着,眼泪哗哗地流个不停。小雪紧紧地依偎着他,瞪着蓝盈盈的眼睛,不时地冲他喵呜地叫一声。等他吃完,小雪一转身,又从洞口吃力地钻了出去。过了一会,给他叼进来半个馒头。他笑了,嘿嘿,咱俩现在反过来了哈,原来我喂你,现在你来喂我了。

一连两天,小雪进进出出,不时地给老刘头送吃的。老刘头有了小雪的陪伴和照顾,心里不再害怕,耐心地等待着救援。

第三天一早,老刘头终于听到了轰隆轰隆的机器声,应该是救援队伍到了,他不禁有些兴奋。可是过了一会,机器声又渐渐远去了,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小雪在洞外,“喵呜!喵呜!”一声一声声嘶力竭地叫,那叫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就像是小孩的哭声。

“小雪!小雪!怎么了?”老刘头焦急地呼唤着他的小雪,可是他的小雪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一声一声地叫着。它的叫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了,老刘头心里一紧,着急得哭了起来。小雪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约半小时后,小雪的叫声又出现了,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老刘头支棱着耳朵,仔细地聆听,他知道是他的小雪回来了,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灯。老刘头看到一个原型的黑色金属探头伸了进来,还嗡嗡地响着,他激动得泪流满面,心脏像小鼓一般“砰砰砰”剧烈地跳动起来,就像要冲出喉咙。一个惊喜的男声高喊道:这里有人!

老刘头听到说话声急忙大喊,有人,我还活着,快救我出去!

老刘头得救了,虽然受了很重的伤,毕竟保下了一条命,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听救援队员说,他们在这栋大楼里用生命探测仪探测了许久,没有发现一位幸存者。他们已经放弃,准备赶往另一栋楼,谁知这只白猫死命扯着一位救援队员的裤脚往老刘头被压的地方拉。那位队员感到很奇怪,就征求队长同意,带着仪器过来试一试。谁知这一试,真的发生了奇迹,他们谁也想不到,一只猫能够立下这么大的功劳。

06

躺在病床上的老刘头伸出满是褶皱的手,一个劲儿给猫顺毛。就像干枯的耙子扒拉着雪地,拉出一道道分绺。小雪眯缝着眼,把自己团成一团,伏在老刘头胸前,时不时地用小脑袋蹭着他的下巴。

“爸,你怎么样?”女儿隔着电话焦急地问。

“放心吧,你爸命大,俺是咱家那栋楼里唯一的幸存者。小雪,你干啥去?回来!”白猫突然跳下床向门外跑去,老刘头急得大喊,手机也滑到了地上。

“嗯?爸,你怎么了?我这不正在给你打电话嘛?”小雪一时懵了。

“我不是说你,我是说猫,前段时间跑家来一只白猫,我给它取名也叫小雪,是它救了我的命啊!”

电话那端的小雪已泣不成声,她能想象父亲那张岁月纵横的脸上流淌着劫后重生的小幸福。也许毕淑敏说得对,一些事情,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无法懂得。当我们懂得的时候,已不再年轻。世上有些东西可以弥补,有些东西永无弥补。一旦生命与生命的链条断裂,将永无连接。

小雪挂断了电话,擦去泪痕,定了回国最近的班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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