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山魂》(46):夜来偏向深处行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大顺说:“埝儿是不孬,也是不易干得上……”

“不就是碍着你鲍大爷那头吗?你听我的就是。”何贵心上早打好了主意。

就在何贵要说主意的当口儿上,冬青的喊声顶风传过来;何大顺着了慌:“哦!这,这是冬青——”

“你别放声。”何贵说。

“爹——”何大顺没了主意。“废材货!她是只狼?能吃了你?”何贵最见不得没主心骨没闯浪劲性的男人。

何大顺急得直跺脚:“你咋划不开拐呢?怕的是我事儿没谋成,她倒先说了出去,大伙儿对我啥印象?”

何贵略微明白了点意思,便说:“你别放声。你往东去,躲躲她不就得了?”

“那你——”“我自会应付。”

何大顺撒丫子往东陈,在一个小胡同口上折了个弯儿,站到一根电线杆子下,手捂着突突发跳的心口儿。可怜这何大顺,又想谋私利占便宜,又想撑脸面装进步,这两样怎可兼得?他不愿在冬青面前露出贪财相,那因他觉察到贪心大了不光彩。他不像他爹何贵,硬来当肉头,软来逞豪横。

大顺没影儿了,何贵稳稳当当地装了一袋鲍廷发送他的关东烟,划根火儿点着了,叼着小烟袋,蹓蹓跶跶,顺风迎着冬青走。冬青还没到跟前,他倒先发了话:“呀,我的好闺女,可是找我?”

“爹,黑灯瞎火逛荡啥?这些天走道儿累,你咋不快歇一歇?”冬青说着真心话。

何贵哪儿信得过?暗下想,你还不是年轻人恋着心,寻着机会想往一块儿凑?真是天变风化变,大姑娘家也不知个羞,追着小子满街跑。他含着骨头露着肉说:“你可真心疼你爹,这么大的风,都掉雨点点儿了……”

“我不是特意来找你。”冬青说。

“看看,越来越不藏掩了。”何贵从伦理上受不住,从感情上又巴望冬青能对大顺热火些,可也不要这么过份才好。他问:“那你出来干啥?”

“找大顺哥。”冬青正正经经地回答。

何贵见冬青说话儿这么仰仗,腿肚子都要气抽筋儿,嘴上不说心下想:“如今这男女自由,也自由到了不要脸的份儿了,这还得了?”

冬青补了一句:“悦来婶叫我找他。”

何贵长长嘘出一口气,像是把对冬青的一肚子嫌恶,一口气全吐净了,关切地说:“我的好闺女,我也不知他到哪儿了,我是到了这新地方,一家人总算又凑合到一块儿了,心下高兴睡不着,顺街溜达溜达。不知你悦来婶找大顺干啥?”

“叫他去找鲍冲他们回去吃饭。”冬青说。

“噢。吃饭也用得着别人喊?正经过日子的人,还能玩得那么恋乎?”何贵对鲍家的教子之道有看法,“把你兄弟二顺都带邪了。回去!这眼见雨要大。管他们呢!”

冬青怔住了,他见不得爹这么看待鲍冲哥俩儿,又不便反驳,愣住了,不动脚。“回去吧!”何贵催促着。

冬青掠一下头发上的水珠珠,说:“爹,没见鲍大爷一去林业局,人心都不痛快?快把鲍冲他们找回来说说话儿,也好叫鲍大娘和悦来婶宽宽心呀!”

“唔,唔。”何贵被理慑住,半天才说,“你倒想得周全。”“那我去找一找他们。”冬青说。

“啊,这——”何贵这时反而心疼起冬青来,“我去吧!”“你快回去歇歇!”冬青边说边往前走去了。

闪电越发地频,雷声越发地响,风越发地大,云越发地低,雨点儿,更稠了,先打湿冬青的肩膀,后打湿冬青的前衣襟,裤脚儿和脚面子,也都有点湿乎乎的。冬青对走黑道儿,闯风雨,压根儿不当成一回事儿。从小儿起,还不是跟大顺、二顺一样,光着脚丫子漫坡漫野跑吗?尤其是春天下地挖苦菜,脚板儿踩着煊呼呼新翻的地垅沟,土里泛阳气,暖烘烘的,能把脚底的血脉一下子给冲到脑门上,那么爽心,那么舒畅,那么令人眷恋。这是她童年最甜蜜的记忆。可惜这种值得回想的东西太少了。

童年显得那么短促、紧迫和匆忙,在不断流儿的枪炮声和欢呼声中,眨眼间就长成了大人。她爹对她最不可心的,是她悄悄入了青年团。她爹凭老经验来量事,就怕因这党呀派的招惹来麻烦,他大面上不敢说,暗下里作着劲儿。直到建国了,看见时局稳定了,心下的劲儿才平服下来。

这些,冬青早觉察得出,她忍着耐着,尽量不伤老的的尊严和自信。何贵也因此更打她和大顺结亲的主意。何贵的用心,冬青知道,全当做没看见。对大顺,她还像对待哥哥。她心上有主意,她喜欢鲍冲。如今新社会,谁也不能强拧瓜儿。为了缓缓老人作的劲儿,她把话闷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说。对鲍冲,她也只字不露。不过,这种事儿,言语是多余的,鲍冲也不是个呆小子,心明白,却顺水推舟地装胡涂。冬青呢,还最盼他先把这事儿说出口,因此,鲍冲越装胡涂,冬青越生气。姑娘家,干嘛都是这么个脾气?老天知道!

冬青路过天源大门口,过了通往许鼎家的那条胡同口,一溜轻快步儿,到了新十字。按悦来嫂的吩咐,她该打回转了。鲍冲、鲍闯和二顺他们能到哪儿去呢?还有大顺,他又蹽什么地方去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关东山里,冬青还替他们担心。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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