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之南 | 台北故宫狂想录

今天的行程,是台北故宫。

我对于台北故宫一直都有份缠绵的期待。早年最爱的台剧《瑰宝1949》里,每一集开篇,慢镜头都在台北故宫的无数瓷瓶宝器间缓缓推进,伴着清淡温柔的女声哼唱着“是命运是浮云,我向谁要公平”。仿佛是无数年过古稀的器物,缓缓地,带着叹息地向世人发问:我要向谁要公平呢?

我一向不大相信轮回,如今却扒在玻璃外,对着这些比我资历长千百年的古物典籍,生出无限遐想。

说来奇怪,明明那些展台里、镁光灯下锈蚀斑驳的小小物件,是初高中考试前狼吞虎咽地背过数次的名字,是历史书里一早就看烦看腻的图片。可是当你站在它们跟前,当你看着它们就端端正正地放在你面前,真真切切地直面你,仍旧会觉得惊叹。

袁世凯与徐世昌

看到一封光绪二十五年的奏折,才晓得,原来,原来袁世凯竟曾同徐世昌共事过,折子里未叙前情,只特请圣旨仍将徐世昌留于麾下备办营务、且免扣资奉,想来许是对他颇为青眼有加。

是了,他们本就同时代嘛,彼此认识、彼此熟识想来也并不稀罕。可我从前只知道他们日后交情甚笃,却不知后来叱咤天下毁誉参半的大总统和他的大谋士,竟相识得这么早。

至于这景泰年间风雅别致的青花瓷,又曾被谁把玩过呢?曾流转过几位宫婢、臣子、文人墨客、达官显贵之手、最终又被哪一位真心怜惜收藏?

汪精卫后来送给日本人的那一座翡翠屏风,最开始的主人怕是奢侈狂放的慈禧太后吧?又或者更遥远,会是乾隆爷么?

花笺

苏轼写下面前这些花笺上的词句时,身边是不是伴着黄庭坚、秦少游呢?这一幅写就顿挫昂扬字句的手作花笺,细细看来,上面竟还绘着纹路细碎的花式,全然不像向来豪放不拘小节的东坡先生会做的。会是哪一位姑娘为他做的呢?

为他做各式各样的花笺,好在以后的千年万年里,把他笔触的锋芒和蕴藉的风流一一仔细又妥帖的收藏。这样想来,竟对一张纸的因缘由来陡然好奇,在心底隐隐地猜,这花笺,会否,出自朝云之手?

面对着那些跨越前朝旧日往昔,也终将跨越而今这一个小小的我的全部人生时光,战胜无数个永远因而得以永恒的器物,就像是在和动辄以数十万光年为计量的浩渺星辰对视一般,让人不得叹息地垂下手,带着不甘心承认,人世百年,终归也不过是太短太匆匆的刹那。

一想到在我从未曾存在过的那些以前里,在我终究不能再存在的那些以后里面,因着命数天机而不得不错过的斯人斯事斯物,怎能不让人为之愀然变色。

大唐佛经

广陵一早响绝、红楼佳梦已残,昔年里艳艳绝伦的风采风骨风流都被风蚀,马鸣风萧狼烟烽火,伴着千帐灯逐一寂灭。时光太久,久到有时我会忘记这世间是曾哺育过这样经天纬地、风神俊秀的人物的,甚至会怀疑,老子其人、嵇康其人、始皇和武帝,苏小小和绿珠,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钟爱古物,也或者是因为纵使知道徒劳无功,却仍旧希望伸出手,挽回一些什么吧。渺小的我们,肉身会腐蚀入土,也会残碎飘零不知归处。但岁月终归也还是同我们有情份在的,总会有印证我们存在过、战斗过,来过这天地的符契。

它或许是写在鼎内的铭文、或许是边页泛黄字迹渐变清浅的信笺,或许是曲水流觞下王羲之拾起的杯盏。

在无数的动荡时光,随时代更迭而被快速遗落和丢弃的角落里,它们就这样一身风尘驻留在原地,固执地提醒着我们,秦魂汉魄、魏晋风骨,那些我们曾念念不忘心驰神往的时光其实从来没有消逝过。我们时而觉得飘忽又虚无的许多古人,因着这些物件,而有了一丝可触可感的烟火气。

而那些我们终其一生走不回的时光、遇不到的旧人,用尽全力终归无法亲眼得见的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就这样被一个个器物小心翼翼的收藏着,从此生此世的永远,到生生世世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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