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 爷

        对亲人的思念始于睹物思人,见景思人,我对爷爷的思念便是如此。前几日去一古镇玩,看见展馆墙上的犁、耙等老物件儿照片,又不由得想起了我亲爱的爷爷。     

        爷爷离开我们近十年了,但在我心里他仍然健在,只是身材已不再高大,腿脚已不再灵便,双眼也不再炯炯有神。饱经风霜的脸上爬满了深深的皱纹。眉须花白,下巴下翘着一小撮山羊胡子,像是霜染过的干玉米缨子。年老的爷爷有时坐在大门胡同的藤椅上,鼻梁上架一副老花镜,翻着一本老黄历,一个人念叨着:今日宜动土,明日宜嫁娶,后天就春分了……有时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笑眯眯的看着门前玩耍的孩子,看他们无拘无束的骑着扭扭车,飞快的蹬着滑板车,嬉笑着,追逐着,眼里充满了慈爱与羡慕。

爷爷在老家院子里

        爷爷生于上世纪20年代初,传承了父辈的朴实忠厚、勤劳善良。作为父辈三门的独子,他安分守己,只想膝前尽孝,未曾出门闯荡。然而生于乱世命运戏人,17岁那年,爷爷被日本兵强行抓走当伙夫,尽管跟随日军身在异乡,他始终不忘自己是中国人,暗里帮着周边的老百姓,经常趁日军不注意时,偷偷给讨饭的老婆婆塞上一两个馒头又赶紧打发走。隐忍求生一年后,终于有一天,爷爷伺机而逃,沿途遇到日军炸弹袭击,身边瞬间变为一片废墟,几番死里逃生,无数次岗哨盘查,刺刀搜身放行才辗转回到家乡。这段惊心动魂的经历爷爷终生难忘,以至于每每给儿孙们讲起时都泪眼婆娑,痛骂日本鬼子。

        生产队的时候,爷爷是队里的饲养员,起早贪黑从不懈怠。铡草添料喂水、刮毛锄粪、甚至接生,他从无怨言。他爱惜每一头牲口,春耕秋收农活累的时候。他就多添些精草料,牲口生产生病的时候,他就住在马房里悉心照料。那匹马性子急,哪头驴更犟些,哪头牛性子最慢,他都一清二楚。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以后,家家户户都养牲口,我家也先后养过几头牛,爷爷喜欢养母牛,既能下地干活,还能下崽赚钱。小牛长到一岁左右,如打算留到家里,他就开始调教小牛犊下地干活,他两脚分开踩在耙上,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扬着鞭子,大着嗓门“得儿”“大大”“咧咧”吆喝着,开始和小牛犊慢慢交流。碰到调皮捣蛋的小牛犊子,不服调教,他也会摔鞭抽几下,骂几声,小牛犊子也任性不干了,一撅屁股,甩开蹄子跑了,拉着的耙扬起一片黄土,气得他跟在后面边跑边喊,满身尘土,气喘吁吁,我和妈看着想笑又不敢笑,只好赶紧埋下头边干活边偷笑。当然更多时侯是小牛犊长到一岁左右,爷爷直接牵到镇上去卖,卖了好价钱心里高兴,也不敢在集会上多转悠,会上人多,贼娃子更要防着,衣兜里装了钱可不敢大意,他匆匆割上二斤肥肉或买几个火烧馍赶紧回家。爷爷是个热心肠,人家的驴呀牛呀有个小病小灾,都跑来请教爷爷,爷爷虽不是兽医,但多年的喂养经验也足以应对。我现在都能记得他讲的牲口消化不好时,喂点蒸馍的酵子,一两次便好了,根本不用吃药。要是哪户人家想买个牛呀马呀,经常请爷爷帮着买,他几乎没有推辞过。牲口市场位于镇上南头的一大块凹地,买卖方几乎是清一色的半老爷们,爷爷拍拍牲口的身骨架,看看牙口、毛色、脚蹄子,再牵上牲口溜达上一半会,就能知其八九。相中以后,爷爷和卖家撩起衣角在里面拉手比价。旁的人不知道衣角里的价格,只听到卖主一会儿说:“好老哥哩,给这个价不行不行”。一会儿又听爷爷说“七八岁的牛,出这个价就合适着哩”。几番回合,直到你情我愿,点钱交货。再说到拉手比价,我们小孩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时出于好奇问问爷爷,爷爷也乐得传授“知识”给我们,但是大家却没有人真正愿意去学。爷爷先是有些失望,过一会又自言自语:过时了,过时了,以后家家都买手扶车,用不着养牛了,好!好!

        爷爷年轻时身强力壮,麦子成熟的季节,便在集市上寻活计帮人割麦子。他因为干活利索很受雇主欢迎,他也很骄傲,他经常眉飞色舞的给我们讲他当年如何好镰把,割麦子拱麦洞、使叉装车,样样甩出同伴儿一大截……这时奶奶揶揄他,给人做活下苦哩还荣耀的,有本事咋不当地主呢?爷爷正说在兴头上,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斜奶奶一眼,挥一挥肥厚的大手,不说了不说了,我们都哈哈大笑。

        爷爷生性勤快,从不闲着。农闲时经常做些木匠活儿,家里的大钢锯、皮条钻、墨斗、羊角锤、刨子、锉子等工具一应俱全。记得我小时候,他让我抓住墨斗,他抽出墨线到木头另一端,放在事先尺子量好的地方,弓下身子,眯起一只眼睛,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墨线,轻轻向上一提,只听得“啪”的一声,一条黑线就印在木头上,然后用锯沿线锯开。爷爷做的家具只管结实耐用,不太注意精巧美观。奶奶经常说,你爷爷做的家具能用好几辈子呢。他和爸一起干木匠活,爸想既要实用还要美观,经常是干着干着就吵开了,最后的结果一律是爷爷眼睛瞪得像铜铃,生气骂开了爸爸,爸爸气得扔下工具走了。过不了一半天,爷爷又去叫他,没办法嘛,大钢锯一个人没法拉。如此反复好几次,他们每次一起做活,奶奶都会担心他们吵,又嘟囔着这父俩真是气死人。

        爷爷70多岁时就不慎摔伤了腿,恢复好以后便离不开拐杖了,他仍然放不下他的锄头,放不下他对泥土深深的眷恋。他便在自家院里开辟了菜园子,种些西红柿、黄瓜、茄子、豆角、韭菜、菠菜。锄草搭架,施肥浇水,非常的仔细,又把吃不了的菜送给邻居。人老了,性情也温和了许多,对孙子重孙更是和蔼。前一分钟他还在抱怨爸爸浇地走水了满脸不高兴,后一分钟看见蹒跚学步的重孙子,脸上马上就笑开了花,拉着孩子嫩嫩的小手,从口袋里掏出几个花生、几个枣、几块糖,硬是要塞给重孙子吃,典型的爱憎分明。

28年前的全家福

        新农村建设,村村硬化路面。80多岁的爷爷非常高兴,每日拄着拐杖坐在大巷口,和老人们一起看工程队施工。挖掘机、推土机、压路机的神奇高效让老人们赞叹不已,不断地感叹社会主义好,感叹共产党好,感谢毛主席,一会儿又说这辈子活值啦。是啊,告别了祖祖辈辈多年雨天泥泞、晴天扬尘的土路,走上了幸福的康庄大道,他们怎能不激动呢?他们多想年轻上几十岁,也骑上电动三轮车到处走走啊,去镇上集会市场溜达溜达,去庄稼地里看看绿油油的庄稼,去果树园里剪剪枝、闻闻花香,去村头的戏台下看看热闹。只可惜年事已高,儿女们出于安全考虑,不放心他们骑电动三轮,这也是老人的遗憾吧。

        爷爷91岁时无疾而终,为了却老人生前心愿,三七上坟时,我带上定做的纸花电动三轮车,让袅袅青烟送给天堂的爷爷,我宁愿相信三界相通,相信爷爷一定能收到他心仪的电动车。我仿佛看见爷爷欣喜地抚摸着电动三轮的每一个部件,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愿爷爷天堂行走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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