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凋谢的花骨朵——夭折

  乡下的小门小户,封建思想的残余犹在,严重的重男轻女意识,使我刚一出生就蒙上了“夭折”的命运。

  奶奶共生育了7个子女,四男三女,爹在弟兄中,排行老大,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三个弟弟。

  爷爷在队里干队长,干了10多年,两袖清风,未贪污公家一草一木,一分一毫,所以口碑极好。但是家庭经济状况极恶,根本供不起大姑二姑读书识字,都是睁眼瞎,现在,她们都还很遗憾,自己没进过学堂呢。爹是男孩,爷爷奶奶重点培养,加上后来大姑二姑能当里外的帮手,经济有所好转,所以爹可以从小学一口气读到高中毕业。若不是视力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当飞行员翱翔在蓝天了。但是,如果那样,我魏青萍就无机会造出来了。

  爷爷不会徇私,更不会贿赂大队干部,如果当时爷爷稍微活动一下,爹至少能当个民办教师或者能当个生产队的记工员,或者供销社的一名售货员。可是爷爷却固执的要命,他根本听不进去奶奶姑姑们的进谏,一意孤行,叫爹老实务农,当个人民公社的社员。

    爹为此很生爷爷的气,性情变得郁闷,暴躁,有时为一点小事就和村里人吵架动粗,所以名声不大好,到了适婚年龄,媒人提一个不成,再提一个又不成,姑娘相一个吹一个。而爷爷又是那么正直,两个大闺女出嫁,他都不多收人家的彩礼,家里的经济又不宽裕,因为爹下面的几个弟弟妹妹都在读书,都要吃饭!怎么办?为了爹的婚事,爷爷和奶奶头发都愁白了!多亏后来爷爷遇着姑奶的婆家妹子的说媒,爹的终身大事才有了转机。

  姑奶的小姑子的婆家有个侄女和爹同过学,在一次酒席上彼此又见着,那个女孩长相、人品都不错,爹就认定她了,虽然姑娘和爹有些扳辈,但是彼此并无血缘关系,适宜匹配。爹便求着那两位长辈说媒。

  亲戚做媒,知根知底,爷爷听爹一说,嘴巴都笑歪歪了。老爷子一辈子性情耿直,那次却会拐弯儿了,请姑奶奶她们下馆子吃了一顿,给她们每人预买了一套新衣服,新鞋子,几乎有些低声下气,求她们在姑娘家人面前多说些好话。

  不久,在姑奶奶的牵线下,爹和那个姑娘见面了,彼此印象不错。那时高中生稀罕,爹又一表人才,文质彬彬的,嘴巴又甜,姑娘甚喜爱,答应和他交往。一来二去,彼此感觉都不错,于是在姑奶她们的安排下,两人订了婚约。

  但往往好事多磨,后来姑娘家人打听到爹家的经济状况以及爹的名声后,想退婚哟,可是又抹不下面子,只好狮子大张口,变着花样,索要钱财,今儿300,明儿500的。在那个年代,300块、500块,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可是姑娘家就想以这种方式逼爹放弃。

    可是,爹却缠住不放,他任凭债台高筑也要娶了姑娘!不然面子上怎么过得去?村里人都知他们订了婚的,一旦毁约以后再定可就更难了喔!毕竟那时他已经26了,一旦错过恐怕就无成婚的机会了。所以爹咬定青山不放松,哪怕你要个金山呢,他也愿意满世界借钱付出,以至后来姑娘的奶奶病故,爹也竟然毫不犹豫跑过去,大方的出钱出力帮助料理后事,一副准孙女婿的架子。

    如此,姑娘家里人便以新眼光看待爹,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可以把姑娘托付给他这才不再为难爹,欣然同意嫁闺女。

  不过按农村风俗,一年里不许走两个人。所以捱过春节,爹和姑娘才在正月22日喜结连理。

  这位姑娘就是妈。

  冬月,妈诞下了我。

  那时正赶上计划生育的风头浪尖上,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如果头胎生个男孩就等于吃了定心丸,以后不用操心生育了,如果生个女孩那可就不妙了,虽计划生育准许你若干年后再生一胎,但是谁能保证第2胎就是个男孩?万一是个女孩,必须响应党的政策去做结扎节育手术,那意味着什么?意味你膝下无子,断了香火。弄不好,别人会骂你良心不好,所以老天爷才惩罚你,叫你断子绝孙的!

  所以当接生婆向外通报,生个女娃时,等在爹妈卧室门外的爷爷奶奶异口同声地哎,咋会是个妞片子呢?!

  妈当时听的分明,爷爷爷奶那失望,沮丧的声音深深刺疼了她的心,出自她的内心,她何尝不愿生个男娃,吃下定心丸?

  为此妈伤心欲泪,但她又绝不让眼泪涌出,一是她本身就很要强,二在年前她回过一趟娘家,外婆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在坐月子期间说啥也不能看电视,流眼泪,洗头,吵架,生闷气,都对自身无啥益处。

    爹见妈不悦,积极劝慰她,还乐观地说,头胎生个女孩好,咱可以再生二胎,有两个孩子,将来他们姊妹俩还是个伴儿,长大后遇上事儿还有个人商量。头胎是个男孩,不准生了,独苗,再咋着也不如有个姊妹、有个伴好!

  妈叹气,万一肚子不争气,二胎又是个女的,你还能笑得动吗?

  爹一听愣了,但马上回过神噗嗤笑了,歪日妈,哪有那么邪门的事,人家的肚子能生个男孩,为啥咱的肚子不能呢?放心!只要我们努力,肯定如愿以偿生个带把儿的。

  万一,二胎再是个女的呢?不光妈这往这头想,爹心里也如是想,爷奶也如是想。

  自打她落地三天内,这家里一直阴霾密布,爷爷和奶奶为句把两句话就争吵,在厨房摩拳擦掌,肢体发生严重冲撞,奶奶的鼻子都流出血了。同时,爹和他们二老之间也总在发生口角,又赶上三姑闹着退亲,爷爷做主给她找的婆家她不要,偏要找邻村大队书记的那小子。爹怕别人骂他高攀,所以竭力反对,再者那小子除了嘴上抹蜜外,好像没啥本事吧!他认为三姑完全是被那个小子的甜言蜜语迷哄住了,要不,咋会那么任性,固执?

  妈  在这种家庭气氛里,心情自然好不起来,郁闷,担忧,神志不畅。她的双乳房久不下奶,爹赶紧请医生开药方,抓草药,熬给妈服,还听信“”老婆经”用偏方催乳,可是久不见效果。没办法,眼看娃子嗷嗷待哺,爹只好去街上买炼乳兑了温开水,装进奶瓶里,喂我。

    妈的乳房缺奶,家里争吵不断,三姑寻死复活 ,闹得屋里乌烟瘴气,奶奶把这一切不想都归罪于羸弱的我,一天到晚都在咬牙切齿低声骂我,妨主精,小魔鬼!恨不得上来掐死我,扔进房后的池塘算了!

    在奶奶的诅咒里,我发起了高烧,40°c。爹慌了,赶紧抱我去大队诊所诊断。老先生望闻问切一番后说,你们赶紧去县医院治疗,恐怕是急性小儿肺炎。

  爹连夜拉上架子车,叫妈躺到车上,身上盖一床棉被,毛巾裹头,抱好小娃娃,往县医院赶。

  幸而诊治及时,不然我的小命在出生后的第7天就会没了。

  在医院住了一星期,花去了四百多块,头一天钱不够,还是爹跑到二姑家里借的。

出医院那天,天空飘着雪花,爹拉着架子车,载着我和妈往家赶,生怕耽误久了,路上的雪结成冰不好走。

    朝前走,过了桥再跑15公里地就回到家了。

    抵达桥头,爹忽然停下车,松了口气,跟妈说,我抽支烟,歇一会儿脚。

    妈也躺累了,坐起来,直直身子。

  爹蹲在地上抽烟,一根一根,忽然皱紧的眉头舒展开了 。他站起身对妈说,现在我心里突然有个主意,说给你听听,不知你同不同意。

  什么主意,妈摘掉嘴上的口罩吹了口气,催爹赶紧赶路回家,要不再耽误一阵儿,路滑不好走,回到家,天肯定黑麻麻的,啥也看不见。

  爹噗嗤一笑,脸上露出几天来,少有的开朗,轻松。

  我要的就是天黑,咱们好行动。

  行动什么?

  妈忽然警觉起来,马上往坏处想。

  行动什么?这一招,你妇道人家肯定想不出,咱趁天黑,趁雪天——

  打住,妈厉声道,怎么?你想犯法?你想害死你的亲生女儿?他身上可留有你魏朝亮的骨血啊!

  你看你看——

  爹笑着抬头,手指头连连点着妈的额头,你把我魏朝亮想成什么人了?我真有那么心硬吗?好歹她是我们的头胎孩子,是我们新婚蜜月爱的见证,爱的结晶,我怎忍心杀害呢?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妙计。

  爹附在妈的耳朵上轻语,生怕被路上任何有生命的耳朵听去了。

  妈听着听着泪流不止,爹不住的劝慰,没关系,咱闺女还是咱的,过两年再领回来,她还管你叫妈,管我叫爹。

  为了能让爹这一脉续上烟火,为了能在家里公婆面前抬起头,为了能增加一次生育的机会,妈哽咽半天同意了。

  当晚爹拉着妈去了二姑家,人不知鬼不知将我交给已经绝育的二姑,叫她对外编个瞎话,说是姑父在小树林后捡的,听见哭声赶紧去看,竟是一个弃婴。哭的可怜便生怜悯心,抱回来抚养。

  怕姑父计较,爹许诺每月给他家100块钱生活费,奶粉,白糖等一些必要开支包括在内。

  碍于面子,也出于同情,二姑,姑父接纳了我。

  孩子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妈自然对我12分不舍,临走哭着不肯放手,爹和二姑、姑父说了一大堆好话,她才止住哭,抛舍下了我。

  原来爹担心妈不会悲恸,谁知她动了真情,这正是爹要的效果。

从二姑家出来,又跑了六里地才回到大公路上,又赶了五里地回到了家。

  远在村外,爹就叫妈放声悲恸,还不住回头煽情,叫妈哭一些词来,妈做不到,毕竟她还是个年轻的小媳妇,说不出口,再者心虚,怕一时大意说漏了嘴,反而坏了大事。所以她只顾哭,也顾不上外婆的叮咛了,想想爷奶的口舌之争,父子间的矛盾,更为了 能续上烟火,抛舍下不到半月的亲生女儿,她动了真情,哭得十分悲切,好像她的心肝女儿真的患了肺炎,丢了性命似的。

  妈的悲恸,自然惊动了左邻右舍,善良心,同情心,好奇心,使得他们打开紧闭的门扉出来看究竟。

  爹也很会演戏,一边抹眼泪,一边向邻里解释,说娃子得了急性小儿肺炎,住医院差不多一星期,可说退烧了,准备出院又烧起来,医院说叫转到地区医院看。我一听这话心里就发怵,知道娃子病情严重,赶紧和她商量转院。我们说的是回来给身上衣裳换一下,再借个千儿八百块钱带上,揣到身上明儿再赶往地区医院。谁知我们回来路过桥头时,她妈说娃半天咋没出声,揭开被子一看娃的颜色已经退了,摸摸身子已经凉了,硬了!

  嘿嘿,多可惜,多漂亮的洋娃娃,邻居们不无惋惜地说。

    他们信以为真,深表同情,怕爹妈难过,他们都安慰说,像你们这种情况可以向上汇报,再领一个准生证就可接着要了。

    爹苦笑道,那是以后的事。她妈身体还很弱,娃生病又没保养好,身子可不太好,等以后再说吧

  几乎所有人都被爹妈的演技欺骗,只是个别人照他的话多说两句,娃子的身体扔到哪去了?

  爹依然悲切回答,顺势扔到桥下面,用沙雪掩住了。

  关于夭折一事,当时连爷爷奶奶都瞒过去了。

  翌日,村里的保育员闻讯跑进屋问究竟,爹如实汇报,还塞给保育员200块,叫他帮忙通融通融,给爹妈他们补办一个准生证。保育员本是爷的朋友的媳妇,关系很近,她爽快的答应效劳。后来,那女人上下打点,一个月后,就比较顺利帮他们拿到了一个准生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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