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霁月殿里的女子都已熟睡。她们都各自被包裹在一块泪滴状的琥珀里,紧贴着殿墙,静静睡去。月光透过湖面洒进湖底,反射在殿墙的琥珀上,折射出柔和的迷人光泽,显得琥珀里的女子安静而美丽。
也曾有一个男子对我说,你在琥珀里沉睡的样子很美很美。
我看着窗外在水草间悠悠地游动的七色夜光鱼,思绪飘回到三个月前发生的一幕幕。
一
我穿着大红喜服戴着萤石凤冠,脚踏一朵烟紫兰,随着送亲的一队浩浩荡荡的神仙,自湖底的霁月殿一路御风飞至悬浮在半空中的凌云殿。
我要嫁的,是凌云殿三殿下沈连墨,清瑟岛的神族中,论仙法无人能出其右的男子。
远远望去,凌云殿在雾云间大气而辉煌。我按照成亲的礼仪款款走进凌云殿殿门,殿内偶尔有浮云飘荡而过,凌云殿的殿主与一众清瑟岛的神仙正在殿门前准备迎接我,突然有一白衣仙仆急急来禀报:“殿主,三殿下不见了!”
大婚时新郎却失踪了,一众神仙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时候不见的?”面前的殿主皱着眉头问。
“一盏茶前还在寝宫里……”白衣仙仆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我撩起萤石凤冠前的流苏,对在殿主前回话的仙仆说:“可否劳烦仙人带我到三殿下寝宫一看?”
白衣仙仆依言将我带到三殿下沈连墨的寝宫处。我四周观察了一阵说道:“莫要担心,你们三殿下仙法高强,此刻应是与烈焰殿的神仙缠斗在一起。”
“王妃如何得知?”白衣仙仆疑惑问道。
“烈焰殿处的神仙御风飞行时脚踏睡火莲,睡火莲有种独特的香气,我向来嗅觉灵敏,你们三殿下的寝宫里这处地方有睡火莲花的香气。再者,”我指了指身侧殿柱,“这殿柱上有被黑焰烧过的痕迹,神族中的神仙只有烈焰殿处的神仙能操纵黑焰。这也证明了这里曾发生过打斗。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三殿下追着来者去了别的地方。”
我话音刚落,身后响起清朗如水的嗓音:“岚儿观察入微,推测得半分不差。”
身旁的白衣仙仆恭敬地行了一礼:“三殿下。”
我回身,看到沈连墨脚踏一朵雪白天池兰缓缓飘落至我身旁,他嘴边噙着一抹浅笑,看向我的眸光如同此刻洒进殿内的阳光一般,温暖柔和。
二
成婚后,沈连墨对我极好。
因我属于琥珀族的神仙,长年住在湖底,到凌云殿后,衣食住行都有些不习惯。沈连墨找来清瑟岛最好的仙厨,日日让他们按我的口味做菜;他费尽心思寻得东海处冰蚕吐出的丝,让织绣仙女用其给我做衣服;……
沈连墨既是凌云殿的三殿下,也是操练天兵的主帅。我见过他练兵时的样子,永远铁面无私,奖罚分明。凌云殿的天兵无不佩服他的威严。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子,对我说话时,声音总是温和低柔,仿佛怕说话大声一点都会吓到我。
一个男子对其妻子的宠溺体贴,沈连墨已然做到极致。
然而我嫁给沈连墨,并不是因为爱他,而是为了偷魄阑灵珠。
清瑟岛上有十几个不同的神族,因我们这一族全是女子,加之我们殿主处事低调谦和,早些年清瑟岛上的神族都不会与我们交恶。然而近年来琥珀族的神仙却屡屡受到其他神族的攻战,因不知是谁,发现琥珀族的魂魄能帮助其他种族的神仙迅速提高修为。
利用魄阑灵珠能营造出一个仙法攻击无法生效的结界,实际上,魄阑灵珠是凌云殿的镇殿之宝,在危急之时,起到保护凌云殿的作用。
一个月前,沈连墨向霁月殿殿主提亲,要娶我为王妃。霁月殿殿主决定将计就计,让我嫁入凌云殿偷魄阑灵珠,然后用其来保护霁月殿不再受其他神族的侵犯。
三
我嫁给沈连墨已有半月,却还是找不到魄阑灵珠的藏匿之处。
这天夜晚,我等到凌云殿处的神仙都熟睡后,从沈连墨的寝宫飘飞到凌云殿的其他地方,寻找魄阑灵珠。
虽则我身为凌云殿王妃,但白日时如到处游荡难免引人注目,所以只能夜晚出来寻觅。
经过凌云殿藏书阁时,我忽然闻到睡火莲花的独特香气,接着便看到朦胧月光下有黑影一掠而过。我刚欲追过去,却看到书阁里的一个书架上猛地掉落下一本书,书掉落在地上,书页翻开,泛着幽幽绿光的魄阑灵珠正静静躺在书页里设计的特有暗格中。
我不禁大喜,走上前,伸手想将魄阑灵珠拿起,还未触到魄阑灵珠,有宽大手掌轻轻握住我的手指,天池兰的淡雅香气闯入鼻息。
我抬头,淡明月色下,沈连墨正站在我面前微笑着说:“这么晚了,岚儿在这干什么?”
我反握住他的手掌,温婉笑道:“我半夜醒来睡不着,便到处走走,经过这里时,闻到了睡火莲的香气,接着便看到这本书掉到地上……”
沈连墨长眉微蹙,沉吟片刻,神色又恢复如常,温和说道:“凌云殿与烈焰殿之间估计即将有场大战,这期间凌云殿都不安全,岚儿夜晚还是不要乱走为好。”说完修长的手指将魄阑灵珠执起放入宽袖中。
凌云殿与烈焰殿的宿怨由来而久,都恨不能将对方歼灭杀尽。几千年来大战小战不断,却是势均力敌,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
最近烈焰殿的神仙三番几次出现在凌云殿,之前我还听说烈焰殿派了暗影神来暗杀沈连墨。这次想来是要偷魄阑灵珠,没料到被我撞个正着,才没得逞。虽则不清楚烈焰殿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看来战争已在所难免。
当下我点了点头,和沈连墨回了寝宫。
只可惜刚找到魄阑灵珠,却无法下手。经过今晚一事,魄阑灵珠肯定会被藏匿于更隐蔽的地方,届时要下手就更难了。
四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我来凌云殿的目的依旧没有达到。
是夜,我慢慢被包裹在一块紧贴着殿墙的,泪滴状的琥珀中,渐渐进入梦乡。
又是那个从我记事起,便反复缠绕着我的梦境。
眼前是一片连绵的紫色花海,春日暖阳下,熏面微风中,摇曳闪耀着悦目的奇异光芒。身侧一长身玉立的男子,轻柔地替我理顺被风吹散的头发,他的声音比春日暖阳还要温和:“岚儿,我想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
画面瞬时转换。
混乱的神族战役中,哀声四起,杀戮处处,之前在花海中说要跟我生生世世在一起的男子,手中长剑毫不迟疑般,刹那便洞穿我的胸膛。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胸口因呼吸的急促而激烈地起伏。每一次梦见这个男子杀掉我的场景,我都会惊醒过来。
他手中那用仙力凝聚起来的长剑泛着清冷的蓝光,他杀我那一刻无半分犹豫,每一次我惊醒过来,我内心的悲伤都泛滥成海。
方才在一旁熟睡的沈连墨醒过来,满面关切地行至我身旁,将我揽入怀中,轻拍着我的背说道:“做噩梦了是不是?别怕,有我在……”
别的神族只知我们琥珀族神仙的魂魄能增长修为,却鲜少有神仙知道,琥珀族神仙的前世,其实都是因情而伤为爱而死的神族。
我想,这就是为何琥珀族神仙都是女子的缘由。世间男子大都薄情,虽则可能会因情而伤,却不会为爱而死。
我的梦境,就是我前世发生过的事情。我前世是影族仙法最高强的女神,而梦中那个男子是琅族仙法最好的战神。彼时影族与琅族之间战事连连,可我爱上他时并不知道,我们其实是在敌对的立场上。
直到在战场上相遇那刻,我爱上的男子怀着对琅族的不二忠心,一剑便击毙了影族仙法最高强的女神。
这些前尘往事,直至十万年后我转世成为琥珀族的神仙,都依然记得。只是梦中那个男子的容貌,却是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他的眉间有一枚状似梅花的蓝色印记。
记忆是多么奇怪的事物,十万年了,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惟独忘了他的名字模糊了他的容貌。
自我转世而来,我一直在寻找他,这个眉间有一枚蓝色梅花印的男子。当年属于琅族的神仙都早已转世,这个当年在琅族仙法最好的战神,亦不知已散落在世间何处。
我查过《仙史》,据上面记载,眉间有蓝色梅花印的男神,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因他的第一世乃是一株寒梅化成的魂魄,是以有梅花印留在眉间。无论转世多少次,这枚梅花印都会如标记般,烙在他眉间。
可惜自我成为琥珀族神仙后,从未见过眉间有蓝色梅花印的男子。
我很想找到他,然后问他,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如果没有,那为何跟我说话时的嗓音如此温柔低和满腔深情?如果有,那为何在长剑径直穿过我胸膛时无半分不忍?
这么多年了,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依然为你神伤。
而你呢,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伏在沈连墨肩头,恍惚中闻到了睡火莲的独特香气。其实我刚从梦中醒来时便闻到了这种香气。但凌云殿与烈焰殿之间的恩怨我无意介入,当下也不细想,又沉沉睡了过去。
五
一日清晨,我刚醒来睁开眼睛,便看到沈连墨着一袭古雅花纹的玉色衣衫站在我面前,凝眸看着我。我心头一跳,心想,莫非我最近的行为露出了异常,让他起了疑心?
表面上我不露声色,笑着问他:“怎么啦?”
沈连墨的手轻抚上我的脸庞,轻缓说道:“那日我在湖之幻境中看到你熟睡的容颜,便知道,你是我这生要找的女子。”他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神情如一个满足的孩童,手指掠过我的鬓发,“你在琥珀里沉睡的样子很美很美,我即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也觉得此生足矣。”
湖之幻境是清瑟岛特有的一种现象,清瑟岛上某一地方的场景有时会在另一个地方的湖泊中呈映出来,类似人间的海市蜃楼。
沈连墨俊朗的面容在清晨的阳光中更显得弧线优美,他说话时的眼神是那么的真挚柔软。
如在深夜月光下一片安静的湖泊。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内疚。凌云殿与霁月殿向来无仇怨,而我嫁给他,只是为了偷魄阑灵珠这一目的。自成婚以来,沈连墨对我真心实意,我却对他另有图谋。
不知日后若沈连墨知道这一切,是怎样的心伤?
然而要保护霁月殿中的琥珀族神仙,如今除了取得魄阑灵珠,别无他法。
除了负他,我别无选择。
六
这夜我如往常一般,趁凌云殿众神仙熟睡后,驾驭着烟紫兰飘荡到凌云殿各处,寻找魄阑灵珠。
今夜的月轮格外浅淡,显得整个夜幕的星辰都比平时璀璨。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我又闻到了睡火莲的独特香气,接着就有一身影自我旁边掠过。而此人手中握着的,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魄阑灵珠!
我急速追上这身影,在离此人约三尺距离之时,我伸手便要夺他手中的魄阑灵珠。孰料此人驾驭睡火莲的身法奇巧,我连夺了几次,却回回落空。
此人闪了我几招后,便想逃离。我迅疾飞身从此人侧面掠过,拦在他跟前与他正面相对,同时手指快如流风去夺他手中的灵珠,我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霎时动容,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声音有轻微的颤抖:“岚儿,是你吗?”
与此同时,我看到,漫天星光下,眼前男子眉间那枚梅花印泛着高雅清寒的蓝光,显得耀眼灼目。
耀疼了我的眼,灼痛了我的心。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呆呆地站立在他面前。自我转世以来,我设想过无数次与他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个夜晚与他无意相遇。
夜风荡起他身上玄色广袖衣袍,他上前几步到我跟前,微微低头问我:“岚儿,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还未曾开口,泪已夺眶而出。我深吸一口气,笑得凄哀:“我怎会不记得你?我一直在找你……”后面的话已说不下去,我只看到自己的晶莹眼泪混着夜色,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他用手轻轻替我拭去泪珠,柔声道:“十万年前是我不好……我其实也一直在找你……”
我抬眸,看住他,问出那句一直以来盘亘在心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将我纳入怀中,叹息般说道:“我一直爱你,十万年了,没有一刻不后悔当年我刺你那一剑……”
心里顿时百感交集,十万年前在他剑下死去那刻想要问却没问出口的话,此刻终于得到了答案。我在他怀中,鼻间萦绕着睡火莲的香气,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片刻后,他问:“前几天夜里我看到的女子也是你?你嫁给沈连墨是为了拿魄阑灵珠?”我闻言点了点头,他随即将魄阑灵珠放进我手中,说道:“既然你需要这灵珠,那就拿去吧。”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清朗而微带寒意的嗓音响起:“烈焰殿二殿下齐越,怎么也如恶俗小人一般,夜闯他人宫殿夜会他人妻子?”
我心下一惊,回头,果然看到沈连墨一袭月白衣衫站在不远处,目光凉冷地看着齐越。
我握紧手中魄阑灵珠,小声对跟前的齐越说:“我先回霁月殿了,
日后你可以去那里找我。”齐越颔首表示同意。
我刚召来烟紫兰欲离开,沈连墨倏忽间已至我跟前。他的眼眸中似有万千星光落入,他凝注着我问道:“你嫁给我只是为了拿魄阑灵珠,岚儿,你从未爱过我,是不是?”
那样的表情语气,就仿若往日问我,仙厨煮的菜合不合口味,织绣仙女织的衣物合不合身。
那样的一脸宠溺,那样的温和低柔,却掩盖不住他眼底的哀伤。
夜幕低垂,繁星似乎伸手可及。恍惚中觉得夜幕上每一颗星辰都忧伤弥漫,我喉咙发涩,只能轻声地对沈连墨说:“对不起……”
还没等我说完,身旁一道黑焰便向沈连墨袭来,他轻巧闪开。顷刻间,沈连墨与齐越,一月白身影与一玄色身影,如两团光影般,已动作迅速地过手了无数招。
我足尖一点,轻踏上烟紫兰,转身便离开了凌云殿。
在回霁月殿的路上,夜空寂寂,耳边是猎猎的风声,偶然有云朵扑面穿过。终是拿到了魄阑灵珠,而且,还找到了那个我一直在寻觅的男子。
烈焰殿二殿下齐越,我也听过关于他的传闻。据传,齐越仙法高强,追寻异世珍宝的本领无人能及,而在会窥梦仙法的烈焰殿神仙中,他的窥梦仙法使得最出神入化。齐越亦是烈焰殿领兵的主帅,平常烈焰殿与别的神族打仗,都是他领兵出战。
原来他就是我十万年前爱上的那个男子,琅族仙法最强的战神。
我应该开心才对,然而不知为何,此刻却体会不到丝毫快乐的滋味。
七
回到霁月湖底中的霁月殿后,我用魄阑灵珠营造出了一个将霁月湖笼罩在其中的透明结界。之前琥珀族的女子因其他神族的攻击整日惶恐不安,但从此之后,起码在霁月湖范围内是安全的。
这几天不知为何,总是觉得浑身无力。一日正午,我到霁月殿一里外的湖水处收集菱花回来,刚看到霁月殿的殿门,忽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霁月殿柔软的床上,身旁坐着齐越。此时已是夜晚,有几尾夜光鱼在殿外缓缓游过。
齐越见我醒来,神色关切,把我的手握在掌心里,问:“岚儿,你怎样了?”他旁边站着一众霁月殿的姐妹,个个都满脸关怀地看着我。
我缓慢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累……”连我都觉得自己语气虚弱。
“你这种状况…..像是被什么吸去了仙力,所以才导致你虚弱至此。你昏迷时,我输了些仙力给你。现在我再输多些仙力给你,看看你的情况会不会好转。”说罢,齐越与我掌心对着掌心,然后又温言道:“岚儿,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
我依言闭上眼睛,有热流自齐越掌心传来,渐渐流遍全身。不知是幻觉还是怎么,过程中觉得后脑有些凉意。良久,齐越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岚儿,现在好些没有?”
我睁开眼,摇了摇头说:“还是好累……”
齐越剑眉皱起,沉吟片刻后问:“你之前有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还是……用了魄阑灵珠营造结界后才出现这种情况?”
“是用魄阑灵珠营造结界后才出现的情况。”我缓慢答道。就是说这么一句话,都好像用完了全身力气。
齐越眉头皱得更紧,说道:“魄阑灵珠历来是凌云殿镇殿之宝,这几千以来,从未有其他神族利用魄阑灵珠营造结界。也许是岚儿受到了魄阑灵珠的反噬,才会这样。要弄清楚这个,恐怕要问凌云殿三殿下沈连墨。”
提起沈连墨,内疚便如藤蔓般勒紧我的心。是我负他在先,如今即使真的是魄阑灵珠反噬,导致我仙力流失,也是我咎由自取。于情于理,我都不应也没有脸面去烦扰他,他也没义务要帮我。
当下我拧着眉头说:“再想别的办法吧……”
但一旁的殿主已遣派霁月殿的女子去凌云殿。
我疲惫无力至极,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八
朦胧中听到那熟悉的清朗嗓音,似远似近。我缓缓张开眼,看到沈连墨站在床边,一袭玉色衣袍,清华高贵。
齐越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开,许是考虑到如果在霁月殿遇见沈连墨,又免不了一场打斗,于是提前离开了。
我听到沈连墨跟霁月殿殿主说道:“据我所知,就算是别的神族使用魄阑灵珠,也不会出现反噬。我觉得岚儿应是被施了术。”他语声顿了顿,接着说道:“现今我尚未想到其他办法,我先把自己的仙力输给她,看情况有没有好转,届时再作打算。”
沈连墨与我掌心对着掌心,开始输仙力给我。他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俊朗,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担忧与怜惜,仿佛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我们还是在凌云殿时一样,我生病了,他在一旁照顾我。
半晌后,沈连墨移开手掌,问:“岚儿,现在感觉可好了些?”
奇怪,我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力气,与仙力未流失时无两样。当下我答道:“我没事了,谢谢你。”
“你没事就好,我先回凌云殿了。”沈连墨说完,转身踏上天池兰便欲离去。
“连墨……”我从床上半撑起身子,叫住他。
“怎么了?”沈连墨闻言,回身对我清雅一笑,面容因刚才输了太多仙力给我而有些疲惫。
“魄阑灵珠的事,是我不好……”我还没说完,沈连墨温和的声音便传入耳际:“岚儿,我明白。你也是为霁月殿安危着想,我不怪你。”
九
沈连墨离去已有三炷香时间,我却再也睡不着。便披衣起床,站在窗边伫立凝望夜间霁月湖底的风光。
突然,一股强大的拉力将我扯出霁月殿,接着我便径直自湖底冲到了半空中,向不知名的地方飞去。
四周的景物快速掠过,不消片刻,我便到了凌云殿,然后这股强大的拉力就将我扯到了沈连墨面前。
我看到自己手中渐渐凝聚出一把白色的冰刃剑,随即手中的剑就直指沈连墨命门——而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凌云殿此时正处在一场战役中,白衣的凌云殿众神与红衣的烈焰殿众神杀得正堪,黑焰将凌云殿四周烧得七零八落,地上已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空气中弥漫焦味与血腥味。
沈连墨衣袂翩跹,只是闪避我的剑尖并不还招。我很想对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但我完全开不了口,我如同一个受人控制的木偶般,不断地向他攻击,而且我使出来的招式越来越凌厉,比往常的剑招厉害十倍不止。
沈连墨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边回避我冰刃剑,一边长眉紧皱地看着我。
与此同时我的心思在快速地传动,渐渐地,我理出了些头绪。
我现今这种情况应是被施了木偶术。中了木偶术之后,只要完成特定的目标,此术便会自行解开。但如果完成不了目标,一定时间之后,被施术者便会毙命。很明显,现今我的目标便是要杀沈连墨。
木偶术需要掌心对着掌心,并且要被施者心无防备才能成功施加。刚才齐越和沈连墨给我输仙力时,都是与我掌心对着掌心,而最有动机对我施加这木偶术的,就只有齐越。
如此说来,齐越并不是我十万年前爱上的那个男子,他应是用窥梦仙法窥看了我的梦境,然后用障眼法在自己眉间幻化了一枚梅花印,让我错认他,以此让我放松警惕,最后对我施加木偶术来对付沈连墨。
之前我在凌云殿时,有一晚恰好碰到齐越偷魄阑灵珠,导致他没得逞就走了,应是那晚之后,齐越便注意到我的存在。
这之后有一晚我梦到前世的事惊醒过来,恍惚中闻到了睡火莲的香气,应该就是那晚齐越窥看了我的梦境。
接着齐越到凌云殿偷得魄阑灵珠那晚,故意让我撞见,演了一场他与我相认的戏码,以此来接近我。与此同时,他在我身上施了仙术,让我在几天后仙力流失晕倒。
然后齐越在我仙力流失后佯装输仙力给我,其实是为了给我施加木偶术,这就是为什么当时我会觉得后脑有些发凉。因为他并不是在给我输仙力,而是在对我施木偶术。
给我施完术后,他借着魄阑灵珠反噬这个缘由,让沈连墨来给我输仙力。齐越算准了沈连墨会给我输仙力,这样一来,在他领兵来打凌云殿之前,沈连墨便耗损了仙力,而我便有更多的仙力来刺杀沈连墨。
照这样推断,齐越此时应该就在旁边……
“卿岚岚中了我的木偶术,如果在半个时辰之内还杀不了你,她便会香消玉陨。十万年前,为了琅族的胜利,你刺卿岚岚一剑,如斯美人葬身你的剑下。十万年后的如今,你是打算再刺她一剑,还是让她刺你一剑?你若不死,你心爱的女人便会死。沈连墨,我很想看看,你会如何选择。”齐越低沉的嗓音在一旁响起,此时我的剑尖堪堪擦过沈连墨的额头,衣袂翻飞间,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一身玄衣的齐越正双手环胸,迎风站立,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与沈连墨打斗。
齐越的这番话,证明我的推断没有错。这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只需几个仙术,只需几句情话,愚蠢的我便成了凌云殿与烈焰殿战争中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即使我杀不了沈连墨,至少可以扰乱他的心神。一场战争中,敌方主帅的心神如果乱了,那么要打胜仗便易如反掌。
等等,齐越刚才还说了什么?
十万年前,沈连墨刺我一剑……
他才是十万年前我爱上的那个琅族的战神?那为什么他的眉间没有那枚蓝色梅花印?
如此说来,齐越不单窥看了我的梦境,还窥看了沈连墨的梦境……
此时沈连墨一个旋身避开我的剑尖,对着齐越冷笑一声道:“二殿下,你恐怕是没机会看到我的选择了。”话音刚落,沈连墨修长的手指对着前方轻轻一弹——
寒风骤起,刹那间,烈焰殿一方的神仙都齐刷刷地,全都化成了冰雕。下一刻,便都成了细雪,随风飘散。
这是仙术寒冰咒与飞雪咒的混用,然而如此大面积地使用这两种仙术,饶是世间修为最高深的神仙也会因仙力衰竭而亡,那沈连墨他……
细雪纷飞中,我的冰刃剑猛地刺向沈连墨的胸口,他目光缱绻地看着我,站在原处不闪不避——
冰刃剑长驱直入地刺进沈连墨的胸膛,血片刻间染红了他的玉色衣袍,犹如在他心口上开出了一朵妖娆的花。然后,有一枚蓝色梅花印带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自他眉间呈现。
我身中的木偶术这刻已经解开,我飞身扑过去,接住他往下倒的身躯:“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十万年前我爱的那个男子?”
沈连墨手掌抚上我的脸庞:“我怕你恨我……成婚之后,我觉得无论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我当年刺你的那一剑。”我的眼泪迎着细雪一滴滴落下,难过铺天盖地般涌来。我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眉间的梅花印,问道:“这梅花印为何之前没有呈现?让我错以为,齐越是你……”
沈连墨笑了笑:“小时候我父王嫌这梅花印女孩子气,就让我用仙法将它掩盖起来,如今……我仙力衰歇,所以它才又呈现了出来。十万年,”他的手指轻掠过我的眉毛,“我找了你十万年,想不到离别却又来得这样快。”
猎猎冷风中,细雪飞扬间,沈连墨的面容与十万年前那个琅族战神的脸容重叠在一起。这世间,只有他会用那样温和低柔的语气跟我说话,也只有他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只有你,连墨。
十万年前,你为了琅族的胜利,牺牲了我们的爱情;十万年后,你为了凌云殿的胜利为了救我,牺牲了你自己。
你永远都是以大局为重。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都没变。就如同我爱你,十万年以来,一直都没有变。
“岚儿,十万年后,我才会转生为琥珀族的神仙,你会等我吗?”还没等我回答,沈连墨的双眼已阖上,静静的,就好像睡着了一样。而他抚在我脸庞处的手,也已悄悄滑落。
“会,我会一直在霁月殿等你。”我把脸贴在他胸口处,轻轻地说。
只要心里有希望,再漫长的光阴,也不过转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