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坎达尔对首都星的情况基本放心,他很了解军部的老头子,他们也都在年轻的时候雄心勃勃,打了半辈子仗,打到位高权重子孙满堂以后,拥有的东西太多就渐渐追求起稳固已有的地位。日复一日的扩张为稳定埋下的隐患,新一代将领一个个冒头威胁着他们在军队的话语权,停战就变成了他们的诉求。在这个前提下议会和他们还有得谈。
但是科莱恩想分裂。
分裂是稳定的对立面,让几十年没上过战场的老匹夫们跟年轻的统帅们上前线对阵,议会是在把老狐狸当猪赶,没有人会听他们的。
问题在于韦伯说的科莱恩资助域外势力,这个资助肯定不是给钱,那么不管是科研物资还是技术协助,他是通过什么渠道做到的?这些人会不会才是真正要在他的后院放火的人?
“议会开始向威因兹家施压要求他们表态了。”刚刚结束通讯的韦伯来到战术台前,“他们捏着财政官,不给军部下的订单结款。”
“军火商威因兹家族吗?”伊斯坎达尔沉思一会说,“其余小军火商很可能都在观望他们的态度。”他说完又立刻自我否定:“不,他们中可能有人急需威因兹家族带头支持分裂,这样他们的表态藏在众多跟风的墙头草里就不算突兀了。”
“我们已经陆续在对方的突袭中损失了三艘母舰,这个频率太高了。如果他们的小规模侵扰都是这种程度,那等到大军来袭,恐怕挡不住。如果我们的防御舰都有莫莫科齐星那种拦截水平还有一战之力。武器消耗巨大,只靠威因兹家族无法支撑,如果军火商里有鬼……”
韦伯立刻拿出通讯器再次拨通,他请在中央行政部门任职的学生提供十年来军部购买军火的所有订单,又向梅尔文索要了各大军火商采购原料的商业机密情报。
伊斯坎达尔看着已经完全是“维尔维特少将”模样的韦伯,欣慰又心疼,他觉得自己也得更加把劲,让自己的向导不需要那么辛苦。这种奉献式的想法以往绝不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所以这大概就是爱人和臣子的区别吧。即便死过一次,他也仍然认为自己并不在乎身后事,不论是战争还是分裂,最终能秉持着理想不断进取的人就是他灵魂上的继承者。
但是对于韦伯,伊斯坎达尔不忍心再让他一个人在世上为自己这个自私的王者的理想全力拼搏。
“我们需要知道他们的大本营具体位置和真正实力。选十对擅长潜行的哨兵向导到域外探查。如果敌军展现出来的能够双线对战两个星区的兵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我们就得做好真正双线作战的准备,并且知道他们下一个攻击的目标。敌军的隐身技术超群,在获得确切情报之前所有外围星区加派巡航舰和巡逻机甲。交战区武器优先使用威因兹制造。”伊斯坎达尔向马勒乔下达命令。
后者有条不紊地将指令分发到不同的部门并亲自挑选侦察兵,在经历了数次突袭之后对布防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整。
“这场打完该给你升衔了。”伊斯坎达尔对已明显可以独当一面的好友说。
“哇啊啊!别给我树死亡旗帜,我还没找到对象,呸呸呸。”马勒乔惊恐地拼命给自己拔旗。
“怎么?韦伯带来的向导都没有对你感兴趣的吗?没道理啊,明明在场的比你年轻的都没你军衔高,比你军衔高的要么已经有搭档要么没你长的帅。”伊斯坎达尔感到疑惑。
马勒乔对这个罪魁祸首感到无语。王本人并不知道他抱着维尔维特老师出场的场景震撼了多少涉世未深的向导学院毕业生,他们从入学之日起,或者更早就以维尔维特老师为人生目标,不论是专业水平、举止谈吐、还是审美品味都自觉不自觉地向老师靠拢。而老师的哨兵伴侣是世界上最强的哨兵,他们这些做学生的就算不找个天下第二强的,也不能差太多,情绪一激动就哭鼻子的马勒乔显然被他们排除在选择范围外。
韦伯最终划定了除威因兹之外十一家军火商中的三家,它们的进货和产出比例完全失衡,至少有七成原料不知所踪,这是即使用采购虚报进货额度中饱私囊这种理由都说不过去的数量。
伊斯坎达尔责令所有星区军队封存了这几家出产的武器,尤其是信息技术相关的军备,以防止被从后门入侵。
工作时间的维尔维特少将除了忙着指导向导的训练,对研究所的研发也没有放松,他在星外基地建了实验室,有用着顺手的三五个学生给他打下手,除了三餐跟随着军队的节奏变得规律,实际上却比在首都星更忙了。
与伊斯坎达尔的交流除了在就寝之前的短暂温存,就是哨兵向导的联合训练。二人在军官和士兵面前庄肃凛然,但在目光相触中抑制不住的火花在两人之间噼里啪啦地崩现。而当维尔维特少将为了盯实验没有时间去餐厅用餐时,被送到实验室的饭菜总会附上一张征服王亲笔的小纸条以督促这位废寝忘食的科学家乖乖吃饭,目前来看成效斐然。
前往域外探查的十对哨向回来了八对,其中还有两名哨兵重伤昏迷不醒。四位优秀的战士没有白白牺牲,他们获取了令马其顿军方意想不到的情报。
敌军根本没有大本营,或者说,他们的大本营是移动的。所有战备资源运载于两百多艘巨型母舰,打的主意应该不是多线作战,而是用全部力量碾压第十三星区,将其占领为真正的根据地。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算令人十分忌惮,两百艘巨型航母马其顿还不至于拿不出来,但侦查兵们心眼显然更为活络,他们往其他外围星区的外域多走了几步,发现了更多看起来并不属于同一势力的武装正对那些星区虎视眈眈。
在侦查过程中被发现的战士们立即撤退,而他们的战友为了掩护他们永远消失在宇宙中。
外围星区不能再调兵过来了,否则这些明显达成了某些默契的势力就会趁机对防务空虚的星区发起进攻。而内围星区因为基本不会直面战场,本来就没多少防军,唯一重兵在握的第一星区,还在军部的直接掌握中,况且还得威慑议会,轻易不能动。在此情势下如果对方倾巢出动,结局恐怕不容乐观。
实验室的向导通过用精神力对数名具现化武器俘虏的实验,基本可以断定他们会受到精神触手的影响,但由于对方主观上的不配合,进展十分缓慢。这也就意味着试图在战场上用我方向导对敌方具现化武器的士兵进行精神攻击恐怕收效甚微,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种能力不能移植到哨兵身上,否则就会被精神领域融合吞噬。若非如此,马其顿的机甲哨兵会连五感的优势都丧失。
兵工厂拿着赫菲斯蒂娜共享的拦截防御技术日夜不停赶工,所有人都在祈祷让敌人的大军来得晚一点。
但敌人显然和他们信奉的不是同一个神明。
一名巡逻机甲战士在临终前发出极危级别的敌袭信号,前线母舰进入了全面备战,定位导弹已全部替换成能感导弹,闭着眼睛往敌袭信号发源地砸过去。伊斯坎达尔和韦伯当时正在后方母舰巡查,闻讯立刻带领机甲团乘运输舰赶赴前线。
敌方确实在孤注一掷,他们就是当年被伊斯坎达尔从第十三军区赶出去的那帮人。他们十年来流离失所,在母舰上过日子,没有一日不想夺回领土报仇雪恨。疯狂的战意令他们无所畏惧。在王和他的向导赶到时,第一艘母舰已经彻底被摧毁。
巨大的精神网笼罩在战火交叠之处,机甲战士依照命令用重型远程武器攻击具现化武器机甲,尽量将他们推远。但重武器装填速度慢,空隙太长,即便有韦伯用精神网络增强他们的交替配合,哨兵与普通人相比人数劣势依然明显。
韦伯从来没有尝试过链接如此庞大的精神网,这种感觉太美妙了,精神网仿佛就是他本身,他无比巨大,无比广博,他于宇宙中徜徉无阻,无限延伸。他必须努力维持精神集中才能不迷失在这种令人着迷的自我膨胀中。他像一只乘风而去的风筝,唯一牵住他的线,握在那个人手中。
“伊斯坎达尔,这还不是他心中的世界尽头之海。”他在心中默念。
——
小翅膀的直播追随着伊斯坎达尔的机甲,热血沸腾的星民无从得知战争的全局。他们不知道第十三星区在这一战中很可能面临失守,更不知道第十三星区一旦失手,以其展现出来的技术实力和战斗欲望,那么他们所在的其他星区都将陷入危局。
“你的提议挺不错的。”梅尔文说,“说实话如果不是很确定自己没有梦游或者人格分裂的症状,我都快要以为帮你走私的人就是我了。”
对面面色憔悴,双眼却发出熠熠光彩的男人微笑着说:“既然如此,我想我们的交易应该很容易达成共识,还是说您对维尔维特少将的友情超越了对无趣的厌恶?”
“友情吗?算是一方面吧,如果选择合作对象我愿意优先考虑他。但是科莱恩先生,我得说,我不怎么信得过你。当然,我说的不是人品,而是我觉得你这个人非常无趣,我不大相信跟你合作能看到更有趣的世界。”梅尔文回答。
科莱恩不赞同地说:“威因兹先生,我认为我所造就的局面已经充分证明了我有这个能力让您觉得有趣。”
“局面?您指什么?”梅尔文吐出一口老血,看架势他其实想把它喷在科莱恩脸上,那场面才叫有趣,“您是说议会被王室和军部纷纷孤立还是星民围攻政府大楼?如果您指的是第十三星区的战况,那恕我直言,我为什么不直接跟域外势力合作非要通过你这个中间商?”
“但如果没有我,第十三星区的域外势力不可能发展到现在这个层次,现在的战争也就不会存在,这是事实。”科莱恩自信满满地说。
“你是这么想的?哈哈哈哈哈哈咳咳……”梅尔文又笑吐了血,他若无其事擦了擦嘴,“恕我直言,科莱恩先生,域外势力进攻的原因既不是你也不是它们自身的发展,而是伊斯坎达尔的回归与跟赫菲斯蒂娜的开战。如果征服王真的已死,他们不会急着现在就动手,而是慢慢发展势力。但不要忘了,同时还在发展的还有赫菲斯蒂娜女士的莫莫科齐星,即便他们不开战,我们的这位女战神也不会安分太久。
“您所资助的域外势力现在动手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征服王刚刚回归羽翼不丰,如果等他彻底重新掌控马其顿,那么联合政权的版图只会进一步扩张。而你,科莱恩先生以及你的合作伙伴,以为自己是掀起狂潮的先驱者,实际上却只是在英雄的脚下捡拾他们劈山填海时掉落的石头渣的拾荒者。
“此外,您除了对自己的定位有些偏差,对我本人也有一些误解,请容我解释:我是个科学家,科学家热爱的不是战争本身,而是它能带来的可能性——战术所需的新科技、不同战局带来的新灵感、以及扩张带来的新能源新材料,这才是有趣的来源,而您,科莱恩先生,能带来什么呢?”
被怼到面红耳赤的科莱恩拂袖而去之后,格蕾从休息室里冒出头来。梅尔文把她叫到跟前,对她说:“格蕾,我知道你对精神触手有些抵触,但是接下来的实验非常重要,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在极限之内,尽量配合我。”
“我可以的,梅尔文先生。”格蕾说。
“那么来见见我们的新搭档,我想你应该认识他。”梅尔文说着发出了一个内线指令。不多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梅尔文先生,我进来了。”
接着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戴着眼镜,身穿实验白大褂的少年站在门口。
“诶?你是……考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