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

        他站在河那里,河水从他面前流过。

        呼啸着的波涛,滚滚地朝东边逝去,留下斑斑驳驳的光影,烙进他的眼里。浪花声和风中淡淡的水腥味在他身边不住盘旋。

        他就这样凝视着这条河,良久。

        “我到底是回到了这里”。

      “你不喜欢这里吗?”一个女声在身后竹林里问道。

    “不喜欢”

      “为啥子”

      男子沉默了半晌,从蓝布裤兜里掏出半包宝牌烟,捻了一根衔着,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划了一根,风吹灭了,又划了一根,又吹灭了,他忿然有点想把嘴角的烟放回包里。这时,一个火过来了,顺着手看去,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厚肿的眼袋,蜡黄的脸颊,让她看起来可能更老,可她明亮温顺的眼睛似乎是在反驳这个事实。

      仅是一瞬,香烟就点燃了,他没多看女人,心里有点发怵。

      “因为你故乡这里发生了让你不快的事情吧”女人接下了他的话,把眼光投向河对岸,沐浴着晨光有些泛蓝的吊脚楼。

        男人摇摇头,女人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一蹬一蹬就下到河边去搬货去了。

        正午的太阳毒辣凶狠,灼烧着搬运工人的皮肤,即使有布挡着也一样,工人来来回回搬货,才搬上一回,汗水就连内裤也汗湿完。

        好不容易工头允许休息了一小会儿,一个名叫黑牛的年轻小伙儿就抓着茶壶不停地往嘴里灌水。显然,茶棚里的阴凉根本让他解不了热。

        “黑牛,你莫喝死求了哈,喝勒么急”

          “喝死你个狗日的,敢咒老子”黑牛朝着身后的傅老头儿就是一阵乱决。傅老头儿也不生气,他早就习惯这个外甥这样毫不知礼的问候了。见黑牛骂安逸了,他也基本把整个重庆的脏话听巴适了,逮了两口老阴茶的他,将黑黢黢的茶壶递给身后的赵树子。

      这赵树子就是之前在河边发愣的男人,现在,他依旧发着愣。

      “也,莫不是水头的哪个鬼婆娘把你魂儿钩起调了哟,树竿竿。”说完,傅老头边笑边一屁股坐在油浃浃多得很的油漆桶上,他猛地回过神了,似乎并没听见刚才老头儿的揶揄,冲他笑了笑,喝起甘冽的茶水来。

        好不容易,这一天的忙碌终于结束,赵树好感觉自己全身肌肉都在一突一突地跳,不对应该是血管,他哪来什么肌肉,远远看去,真如他的名字一样,像一根树子。

        晚上,三个几岁的孩子和大人吃过并不丰盛的晚饭,孩子早早就睡了,赵树就坐在门口,赵树娘子看他今天怪怪的,捏着围腰,不免有点担心。

        昏黄的油灯旁,她踌躇片刻,还是问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吗?总觉得你哪里不对,自从我们家从南川搬来,你就神兮兮的。

        我想起了些往事。赵树抽着烟,把目光投向远方,江风习习,从江北吹来。

        我想起来我当年我为什么离开家了,阿英,这让我有些难过,你知道吗?

        什么事?女人追问道,目光炯炯,像要比灯光还要亮几分。

        在我三岁的时候,按理说,三岁还不怎么记事,我的确也忘了一段时间,现在,我看着这条河,所有的记忆又回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莫要绕弯子,有什么话摆明了说。阿英似乎有点不高兴,同时有点害怕他提起往事了,所谓往事,谁心里没有伤疤呢?这样想着,她突然打定主意,不,不要听。

        这想法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她还是坚定下来,继续安静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爸爸当年把我丢弃在这条河的河边,在我三岁的时候。他艰难的说出了这一事实,沙着嗓子道,我当时觉得我就快死了,那黑压压的河水,那个冬天的夜晚,风刮在脸上真的像刀割,我爸把我抛弃了。

        后来,出来撒尿的船工刚好看到了我爸把我丢在河边,大声呵斥才让我爸把我带回了家。

        阿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着个黑影子,只默默地从他身后抱住他,安慰道,要不明天不去河边工作了吧,好像城里张大的米店在招人,你去那里怎么样?

        黑影并没有回答,只默默看向了门板架成的被窝里,沉睡中的三个孩子,乌黑的头。

        热乎乎的黑色眼泪塞满了整个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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