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

1,

女人是世上最难懂的生物之一。譬如每月的潮涨月水,除了随之不可控的情绪抛物线,还有对于这事,有些人会觉得,来了麻烦不来也麻烦;多了烦少了更烦。

林妙就正在烦的时候。

这时候她正在锅里下好了面条,捞出来时,汤溅了,只觉得没穿袜子的脚一热,她赶紧低头看了下裤子,没有,还好。她出了口气,随即又提了口气上来,这次量好少,是不是有病?还是提前进入更年期,卵巢早衰了?想得燥了,索性今天就穿了条白裤子。

这是什么逻辑?!她自己都不清楚,为啥自己给自己犟着一股莫名的劲儿。

把面条端上餐桌上,坐下,一手往嘴里送面条,一手拿起手机刷朋友圈。“浩妙咨询,为您解忧.......。”一个穿白色职业装黑色抹胸的长发女孩,像个播音员一样,抑扬顿挫地出现在视频广告里,这让她想起来电梯里一遍遍重复的广告:“大卫,拖把专家!”,林妙一口面条喷出来。

这女孩儿她认识,是耗子公司的前台。

“都开始做广告了?”她发信息给耗子。

“咋样?”

“不咋样。”

“人,还是广告?”

“都是。”

“得咧!”

林妙没再回信息,停留在对话框里,看上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面快吃完时,消息弹出来:“开一台?”

林妙的烦霾一扫而空。


2,

“妙姐,今儿个梭哈、三公?还是搓个两匹马?”林妙到农庄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看到她进来,像是向日葵看到了太阳,一朵朵龇牙咧嘴地朝向她。

“四匹吧。”耗子把一杯红茶递到她手里,扭头对其他几个人说。

林妙呷了口茶,坐到椅子上,两手放在绿色绒布桌上,指尖此起彼伏地敲击桌面,麻将桌的肚子里已经开始呼呼啦啦地洗牌了。

耗子没上场,坐在旁边沙发上,低眉垂眼地开始摆弄茶几上的茶具。

第一把,杠上开花卡幺鸡,四匹马全中。林妙的脸上泛起笑意,嘴角上升了几个度,挑了下眉,眼里带出了光。没有比这更能让她亢奋的了,这,耗子比她懂她。

“妙姐,这两天忙吧?”耗子抬头循着光问。

“你不是开始做广告了嘛。”

“我把广告撤了?”

“别别别.......,你继续你的。”

第二把输了,耗子放上来一沓粉色纸币,林妙数了六张扔了出去。

“下周一吧。”林妙眼没有离开牌面,眨了眨眼说。

耗子把茶盅端过来,续杯,“姐,喝水。”


3,

结束时天已蒙蒙亮了,林妙回到家直接走进卧室,往床上一瘫,拉上被子就睡。睡得正沉时,电话响了,林妙摸索出电话。“妙姐,你快来公司,出事儿了,吴经理说这事找你处理!”是小李。

“下周一吧!”林妙不想起来。

“不行啊,你赶紧来……,”

“到底怎么了?”

“一两句说不清楚,正龙环保。”听到这个名字,林妙睁开眼,开始起床换衣服。

“好,我过来。”

林妙还没到,远远就见到门口围了二十来个人,熙熙攘攘的。

前门是进不了了,她掉头从后厨门辗转进了办公室。小李看到她,一步跨到跟前,“刘科电话打不通,吴经理在外地,说这事儿你来办!”

“噢!”林妙回应,“他们在这儿多久了?”

"半小时不到吧。"

“好,走!”林妙略低头思忖,招呼小李,一起走出办公室,走向人群。

“大家好,我是林妙,副科,有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她强调了下“副科”两字,可似乎没有人感受到。看到有人出来应对,他们迫不及待地将满腹牢骚怨气喷薄而出。

“我们这里一到晚上就开始很难闻,我们怀疑你们的评估文件有误……。”七嘴八舌人声鼎沸。

“这样,你们太多人和声音,有疑问,我们来一起解决,咱们选几个代表,嗯,六七个就可以,我们进去详细说好吗?”

人们面面相觑,最后确定几个人跟着林妙进了办公室。

林妙安排人给他们倒水,示意小李准备做记录,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长呼吸,之后出去走入办公室,一切准备就绪。

“咱们开始吧,这样,为了更有效率和条理,咱们一个个地轮流来说好吗?前面说过的,后面就不做重复,只做补充,可以吗?”林妙面带微笑一字一句。

氛围算是松动了些,一个中年男子开始叙述。林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中间严肃地点头,又转头示意小李记录。然后这几个动作机械重复,动作一重复,思绪抽离出来,脑袋里另外的画面就自然升腾铺展开来,关于正龙环保公司,她有印象,因为这个案子是她签的,章是她盖的。当时吴经理直接拿了完整的材料过来,她也就是履行个程序。

当一切清楚明了,人没有压力时,面对喋喋不休,会容易陷入类似催眠,何况林妙本来还欠着个觉,可这会儿,是没办法睡的。同时她的呆滞引起对面人的关注,他们不再说话,盯着林妙,小李咳了一声,见她没有反应,又从桌下面用脚踢她,她困意翻滚汹涌,一个个呵欠打不上来,硬生生从喉咙滚上来又咽下去,原本就大的鼻孔翕动,下颚微抖,眼泪迅速蓄满了眼眶。感觉到小李的触碰,看到大家都盯着她,顺势低头,把手放在鼻上吸溜一声,抬头眼泪就掉滑了下来,挂在那张焦黄蝴蝶斑隐现的脸上,她迅速地抹了下脸,说:“真是,为难你们了……。”

大家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在面前落泪,一时竟噤了声。

最后,人们提出一起去现场,当面确认。

“这?稍等,我请示下领导。”林妙略微迟疑后拿着电话出了门。

站在走廊上,她伸了伸腰身,痛痛快快哈了口气,拨通了吴经理的电话。

“他们提出要去现场……?”

“嗯……?”那边在沉思,“明天吧,你来跟。”

挂掉电话,林妙又搓把脸,进会议室。“这样,今天是周末临时没有人手,明天和你们去看可以吗?”

人们上来握手感谢,这种真挚是可以传染的,被一双双手握着,林妙竟然也有些感动,感动自己。


4,

第二天林妙和他们去看,周边没有问题,进到公司,一切井井有条,没有异味,没有违规一切清楚明了,查他们的作业流程标准。都没有问题。

一行人默默地回来了。林妙能感觉到他们看她的眼光跟昨天不一样。她看都不看就知道,也懂,那是一种疑惑和失望。可是,还得走最后一道程序才能收工:“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出具的证明文件符合事实,没有问题。”

人群悻悻散去。

危机解除。

周一例会后,李科站起来拍了拍林妙的肩头说,辛苦你了,现在是要调整组织架构的关键时刻,可不能出问题啊。

林妙笑了笑,吴经理也呵呵笑起来 “ 诶,话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我们要认真对待工作,工作能力也是很重要的,你看妙姐,能力是很强的嘛!我走以后,这里有你俩在我就放心了啊!”

林妙脸上继续笑,心里说强个鬼呀,强,老娘五年了还没摘掉个副字!

晚上安排了去丰饶吃饭,她知道还有这一趴,躲也是躲不过的,也就没像以前那样拒绝这样的局,再说,她拖着烦躁的身体奉献了个周末,也是该去的。

果不其然,正龙的人也在!轮番敬酒,感谢的奉承的......,她觉得实在无趣,低头拿起手机,耗子在问,今天没有发消息过来?她回今天忙,明天发给你。耗子说好,等你。他在明面上叫她姐,背地里从来不叫,实在需要称呼时,就叫她林妙。她不喜欢别人叫姐的称呼,那里面透着某种谄媚,还有戏谑。她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觉得每个人的脸都被烘托幻变出陌生来,可看上去还要和蔼可亲,人,究竟有多少张脸?没有办法融入之后,她发现工作和未来都变得混沌不堪,人们关系错综复杂,相互寄生攀爬。她无法独善其身把自己择得清楚,也没有逃离的勇气。所以,她还是喜欢赌,赌,纯粹又让人沉溺,每次只要一把没有结束,她都有可能靠运气拿到一张好牌而翻身。说不上来的乐趣。

想起来,又想摸两把了。

她起身去洗手间,准备回来拿了包就走。要进门时,她发现门边的墙壁上有副精致的山水画,下面题了句:“只要你想做的,什么时候都不晚。”虽然文不对画,她觉得也挺有意思,拿出手机准备拍一拍。这时里面的声音溢了出来:资料再过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如果实在搂不住,就推到她哪儿。

“嗯,放心。”李科的声音。

刹那她就明白了,再她妈的多少年,她,都是个丢卒保帅的那个卒。


5,

林妙没回家,直接去了耗子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影影绰绰的人影,是耗子和那个白衣黑抹胸的女孩在呢呢喃喃,她早晚会成为这家公司的老板娘,这,林妙在第一眼看到她时,从她不安分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

突然间林妙就意兴阑珊,没去推开那扇门。她不是耗子的谁,按照年龄来说甚至都差上一个年轮。她也不再年轻,躺在床上都没办法阻止肉体的流淌,捧都捧不起来,更不想身边躺一个提醒自己年龄的人。

耗子也不是她的谁,她觉得耗子懂她,可也知道那只是种曲意贴合,如果没有她提供的客户信息,可能他也不会去懂她。

想到这儿,林妙觉得人生了无意义和莫大的孤独。走在深夜的路上,响在脚下的高跟鞋声,空洞而又漫无目的。来往的车辆漠然穿梭,里面的人奔赴着的,不知道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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