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爸爸流浪

        跟着爸爸流浪不是没有妈妈,不仅不是没有,而且有两个。

        一个妈妈在家,在老家。她帮我们看家。我们村不大,两排房子沿路相对,一公里长的路就是一公里长的的村子。每家屋前有一颗村里栽的树,屋后有人作菜园,有人当鸡舍,有人弄了麻将馆,我们家什么都没。我们家每年都会装修一点东西:柴火灶改了现代气灶,上楼的石阶装了木制扶手,浴室装了风暖……她住顶楼,没有装修,只有带缝的木板横横竖竖的铺成大地。这层有一个半人高的门,漏光也漏雨,通往檐下的走廊。老妈一个人在这,我和弟弟和爸爸和阿姨不在这。

        偶尔回来看看她,给她捎点故事,也烧点零花钱。妈妈,我快比你大了。



        我和弟弟在外面读书,毕业了,在外面工作,他比我小一岁。爸爸和妈妈在家,不是老家,也不是新家,就是家。我家在偏僻省份的省会城市,做点小生意,生意不大,但刚好落了户,让我和弟弟从幼儿园读到高中高考,去了外地读了大学。

        我们喊她阿姨。她来晚了,那时候我已经小升初,不是一个小学生了,我也不讨厌她,我觉得爸爸也不用笑的这么心虚,但是我还是不能喊她妈妈,一开始没能喊出来,以后更不好改口了。我是始终如一的,没有冰释前嫌的可能,因为从来没有过芥蒂。弟弟和她的关系很好,比我好,他也喊不出来妈妈。

        老妈在老家有很多好姐妹,她们是我们哥俩的好阿姨,每次回老家都是好吃好喝招待,还有表哥表姐带着玩。和阿姨回老家的时候,可不敢让她们发现我和弟弟喊她妈妈。

        阿姨也有很多兄弟姐妹,对我们哥俩也很好,回去的时候我们不敢喊她阿姨,怕她难堪,又碍于习惯喊不出妈妈,所以我们尽量创造不喊话的情况:走远了打电话,走近了悄悄话。


        爸爸小学没读完,因为期间手受伤了不能写字。他说他要是读书肯定第一,我信。小时候烧柴,他说他白天出去捡树枝,晚上和伙伴一起游过河去偷别家的柴,差点被水冲走。后来十五六岁进了工厂,干了两年以后,拿着预付了一个月的工资跑路了。

        揣着两百块,他上路了。出去找朋友去,他的伙伴早都出去打拼了,都是那个年纪,我还在准备高考的时候,他没有手机,没有几块钱,就凭朋友几句话闯出去了。从东到北,自北向西,接着又去了中部,然后南下,到了我家,中间也不知道几道坎。打过零工,学过做烧鸡烤鸭卤味,跟着买过手表,存下点钱很快挥霍掉了,又身无分文,又借钱东山再起,几经波折我也没当成富二代。我是旅程的末尾加入的,而我弟弟来晚了,所以他一开始被寄养到了老妈的大姐家。直到爸爸和老妈和我到了我家,才又把他接出来,这时我们一起去读幼儿园,这时我们一家才到齐了。


        爸爸在中部的时候,我出生了,我弟弟也出生了,他被送回了老家。他来的时候和我一样大小,很快比我大了。我不好意思喊他弟弟,他不好意思喊我哥哥,一开始就这样,然后一直都这样了。本来我们要在中部安家的,出了点意外。

        我那时候还小,我唯一能确信我在中部呆过的只有一幅图和一个问题:我从屋里出来,到了一片陌生的水面,上有一艘大船,我和老妈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上,有一个人在水里,抓着,推着这个东西。我问老妈:“他为什么要在水里?”那时候我不知道水除了可以喝可以洗脸刷牙还可以淹。



        然后就这么漂了一瞬间,记忆便从我家开始了。幼儿园搬家,小学搬家搬家,初中搬家,高中搬家,为了能高考,我们才终于安了家。

        不过我和我弟出去读书了,毕业了,工作了,户口都不在家了,爸爸的户口一直留守在老家,家里只有阿姨一个人的户口苦苦支撑。爸爸他很坚定,他说他一定会回家的,他很笃定他的老年在老家安享,每年他都持之以恒地给他的老房子装修,即使我们一年也住不上几天,有时候几年也住不上一天。


        真羡慕,爸爸他有他的跟。我的呢。为什么都是在流浪,爸爸他能四海为家还能回家,我却到哪都是他乡客?回到老家,一口不正的乡音难以启齿,和一堆陌生的亲人隔着两个世界聊天。回到家,从小就是外地的,身份证号码的开头都不一样,方言总是一股普通味,人家一听:“诶,你外地的吧。”

        爸爸的流浪已将结束,我的流浪才刚刚开始。歌里面说回不去的地方叫家乡。我却不知道回哪去,我只知道,我还有好多地方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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