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十一)

世事无常,先前我提到的那位女同事的妈妈,在这一年的六月份,忽然因病去世了。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啊!

九月份,在离妈妈生病快到两年的时候,一场癫痫把妈妈打倒了,妈妈开始了接二连三的住院生活,身体机能也迅速地退步,很快就不能走路了。有一次我去看妈妈,她还勉强走了两步,说:“不走两步,对不起你。”妈妈是走给我看的。

妈妈住院期间,意识清醒的时候还是很关心我们。有一次我带着饭菜去看妈妈,她问我上班是怎么安排的,我说请了假,在家做好饭就来了,妈妈说了句:“受是了(辛苦了)!”中午,我让爱姐睡觉,由我看着针,妈妈对我说:“你也睡会吧。”

只要还有一点意识,妈妈就不会忘了关心自己的孩子。

出院后的一天,我早上去看爸妈。妈妈问我:“你自己做饭吃的?”我回答是,妈妈说:“我这当妈的,连饭也不能做了。”

这是妈妈一天说的最清醒的一句话,大多数时候,妈妈一直睡在床上,或者前一秒刚跟我说完话,后一秒马上进入睡的状态。妈妈自己也不知道翻身,身体变得很沉,饭量也大减,食物老是含在嘴里不咽,而且坐一会儿就很累的样子。

中午我和妈妈同睡一床,竟然睡了两个钟头。虽然我觉得床垫子不软,身上盖得也不厚,但很安心。妈妈很静,我不知道她中间是否醒过,但她没动,也没打扰我。娘俩就一直静静地睡着。我醒来后,回身打量妈妈,见她眼睁着,就喊她一声“妈,您醒了?”妈妈答应了一声:“嗯。”又说,“你睡在这儿,也没压着我。”看得出,我睡在妈妈旁边,妈妈心里很高兴。

妈妈最喜欢的事,就是摆弄自己的钱包,里面有我们给她的一些钱,还有几张照片。照片有爸妈年轻时的合影和单人照、我们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全家的合影。

照片里,爸爸少见的英俊,妈妈满是胶原蛋白的漂亮的脸,我们姐弟三人脸蛋鼓鼓的很是可爱。我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大约不到一岁吧,稀疏的头发,还梳着一支朝天辫,照片背面是爸爸用潇洒字体写的我的小名“海鹰”,用的不是我后来自认为的“英”,而是“鹰”,可见年轻的爸妈对我的厚望。

有一张爸妈抱着我和妹妹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还有一张我们姐弟三人依偎在妈妈面前的照片,弟弟咧着嘴,我和妹妹各戴一顶两边垂着带子的圆头帽,那时的妈妈有些憔悴,但笑容里是可见的幸福。

妈妈还是经常会糊涂,这次又说:“你舅舅要来看我。”我不敢说什么。上次来的时候,妈妈就问过我:“你舅舅没来看我?”我先是说没有,后又实事求是地说舅舅早已去世了啊,妈妈听后立刻红了眼眶,嘴里含着水不往下咽,说:“我很难过。”从此我就记住了,以后顺着妈妈说,至少此时,妈妈能够远离痛苦,也是好的。

妈妈的记忆在慢慢地消失,面前的世界慢慢地变得混沌。妈妈的思维大多时候虽不清晰,但却清晰地保留了对我们的爱,这份爱,坚定、执着、恒久。当我坐在妈妈身旁,照顾爸爸的护工大哥也坐在沙发旁边时,妈妈对着他硬气地说:“你不好好看好我这个姑娘,我跟你没完!”护工大哥没理解妈妈的意思,笑着说:“我不是医生,怎么能看好你的病?”只有我听懂了,妈妈的意思应该是:要求保姆看好她的孩子。我反复想这句话,泪湿了眼眶,流在了心里。

妈妈仍旧时刻关心着爸爸。妹妹从北京回来,和妈妈说,爸爸看上去状态还不错,妈妈说了一句:“都是我保佑的结果。”我问妈妈照顾爸爸的李大哥姓什么,她说姓王,问爱姐姓什么,她说姓彭,但问我爸姓什么,则丝毫不含糊:“姓杨!”

我给爸妈都剪了指甲,看着昔日曾形影不离的爸妈如今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但我知道,即使不能牵手,不能畅怀交流,他们心中仍深深惦记着彼此,妈妈是这样的,不善表达的爸爸也是这样的。就在妈妈犯病住院时,爸爸用护工师傅的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声音哽咽……  

转眼到了二0二一年。爸爸的身体情况还好,身子也不往一边歪了,就是消瘦得厉害。三月份的一天,爸爸说了一句话,刚开始我没听懂,又问了几遍,才明白,爸爸说:“我快一百岁了。”

刚开始我只觉得好笑,还跟爸爸纠正,后来我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感觉——爸爸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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