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

1

窗外一树红梅在风雪里摇摇晃晃。

那飘动的风姿,如同有人在雪中翩翩起舞。这雪城的红梅,可谓是人世间一大奇景。和中土的梅花不同,它虽有那种傲然林立的风骨,但不像中土的梅花那样,总是还来不得及盛放,就在季节的轮回里化为尘埃。因为雪城终年酷寒,风雪不断,这里的梅花,一年四季都在开放。

传说里,极北之地的雪城,是一座冰城。它的北面是一片茫茫的大雪原,一眼望不到头,据说从来没有人到过雪原的尽头;东西是蜿蜒曲折的大冰山,高耸入云,威武雄壮,如同蛟龙盘踞在大地之上;南边则是一望无际的苍茫海,那些中土人称这片海域为北海。

而雪城中,最美的梅花,便是这红梅。迎雪吐艳,凌寒飘香,却不是寻常人家才会有的。只是这天,梅花虽美,窗内的人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只见一红衣女子立于窗前,眉头紧皱,一头散乱的长发披在肩上。她总是望着那树梅花发呆,眼神里却有一丝担忧。

已经五年了,他还是每天都去海边,望着那片苍茫的大海,等着那个女子的到来。她知道他们的事情,知道他的父亲是怎样赶走了那个女子,也知道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可她不明白的是,既然那个女子已经走了,为何还要苦苦留恋呢?

不知有多少次,她就偷偷地躲在雪城外那片冰林里,望着海边孤身而立的他。那个时候,她总是在想,他要是回头看到她,会不会跟着她一起回去。可是从来没有,他只是望着那片海域,有时候吹着悲伤的曲子,有时候就立在风雪里直到被雪花覆盖。他没有回过头,她想走过去,带着他远离风雪酷寒,可当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却没有勇气迈出第二步。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在那片冰林里偷偷望着,望着那个被荒雪淹没的影子。

这些他都不知道,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一直把她当做萍水相逢,她却一直把他放在心里。时时刻刻想着他,想着那个风雪里孤单的身影。

窗外的风雪好像更大了些,一阵风后,梅花飞舞,飘落在窗前。像是忽然被打乱了思绪,女子伸开手,梅花落到她掌心。只小小一片,却带着窗外的一丝冷意,让她不觉一颤。

此时的他,应该已经在海边了吧,可是这么大的风雪,他又能支撑多久。来不及多想,女子转身,带上斗篷,转眼消失在一片风雪里。

2

雪越下越大,寒风冷冷的吹着,像是要吹走这世间的一切。雪城外的冰林里,有两个人影晃动。他们一前一后,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跋涉着。

“少爷,这雪是越下越起劲,还是别去了。”走在后面的人影说道。

只见前面的人沉默不语,低着头,向前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好像每迈出一步都要用上很大的力气。

见少爷不语,后面的人影叹了口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少爷决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快步跟上去,要是少爷出点什么意外,他回去可没好果子吃。

北海茫茫无边,甚是辽阔,海边浮冰万千,白雪从九天飘落,转瞬消失在海面上。这极北之地,很少有天晴的时候,就算有,也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据那些长老说过,当阳光出来的那一刻,整个北海之上,霞光万千,宛若仙境。那些光线透过万千浮冰,照射到海底,远远望去,蔚蓝的大海如同镶了一层琉璃。

可这北海虽美,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到的。

而此时此刻,大雪飘飘,天地则是一片昏暗。

“少爷,我看今儿不会有船队来了。”一个黑衣少年负剑而立,望了一眼苍茫的大海,对着身边的白衣男子喊道,声音旋即消失在风雪里。

白衣男子还是不语,眼睛一直盯着远方。

少爷总是这样,自从那个女子走后,少爷就很少和别人说话。每天除了来海边外,他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要么疯狂的嗜酒,要么望着屋子里的那架古琴发呆。他知道,那是她离开前送给少爷的礼物,少爷一直珍藏着,不许任何人碰它。

其实这五年来,少爷过得很苦,可这些只有自己知道,老爷从不过问。有时候他想,那个女子怎么忍心丢下少爷而远离故土,她曾说过她会回来,可是这一走,就是整整五年。也许当初,老爷就不该那样做。

少爷又开始吹笛了。这五年来,少爷每天都会在海边吹笛,虽然自己基本上听不懂,但那种忧愁的味道却让他记忆深刻。他知道被最爱的人抛弃是什么感觉,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即使过了很多年也不曾忘记。他懂少爷的伤痛,可他却也无能为力。

也许,少爷和那个女子,本来就是有缘无份。可少爷,从未意识到这些。

天空越来越昏暗,飓风卷起雪花,带着它们飞向一片昏暗深处。如此恶劣的天气,白衣男子却浑然不觉。只见他双手紧紧握着笛子,笛声夹杂着风雪的声音,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上。

而此刻,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冰林里,一个红衣女子向他们的方向慢慢跋涉着。她孤身一人,戴着黑色的斗篷,双脚在齐膝深的雪里走过,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昏暗的天空笼罩着冰林,那些竖立着的冰石,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怪物,在女子面前耀武扬威。可她居然没有一丝惧意,而是埋着头,向着海边艰难的前进着。

好不容易走到冰林的边缘,还没来得及望一眼海边的两个雪人,便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堆里。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她躺在雪堆里,耳朵就贴着白雪,她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可短暂的安静后,又是风雪呼啸的声音,震动着耳膜。

就在那一瞬间,身下的白雪忽然动了一下。就那轻微的一下,却让她感觉到了。她急忙站了起来,后背贴在冰石上,屏住呼吸,生怕会发生什么似的。

眼前的白雪慢慢抖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雪而出。来不及多想,她朝着那两个雪人的方向大喊,如果是人们传言的那个东西,那可就糟了。

还没喊出几句,眼前忽然一阵眩晕,意识便逐渐模糊起来。就在她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看到有两个影子,向她飞奔而来。

又是那个孤单的身影,那个在海边吹着笛声的身影,近了,近了,终于,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

3

百里之外的海面上,有一船队,正向着雪城逶迤而来。

甲板上行行色色的人,有的说说笑笑,讲述着彼此的航海经历;有的紧紧抱着桅杆,好像生怕被这大海吞噬似的;有的埋头吸着大烟,一时间烟雾萦绕,熏得旁边的妇女连连骂苦;有的喝着烈酒,满脸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要把人吞掉。而有一个人,带着黑色的斗篷,立于船头。众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却不知这人是在欣赏这北海的辽阔,还是心里有什么事情。

没有人去问,因为这个时候,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个人身上。

只见甲板的中央有一胖一瘦,两个人背靠背坐着。胖的那个大大咧咧地喝着酒,他喝酒的样子有点像一只笨手笨脚的熊;而瘦的头戴一顶破旧的草帽,此时正悠闲地望着天空发呆,只是那动作,有些滑稽罢了。

这一胖一瘦,虽说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倒也颇为搞笑。这三个月来,要不是他们两个每日能给甲板上的人带来些乐趣,这单调的航海日子还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众人渐渐围了上来,只见那胖子扔下酒壶,咧嘴乐呵呵的笑着,瘦子见状,嗤笑一声,心里却骂道,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我听说,这雪城里有最美味的冰镇葡萄酒,只是这酒,只有那些贵族的人才会有机会品尝得到,像我们这样的普穷小子,能看到都算眼福了。”人群里,有人嘟囔着,可语气却有一丝挑衅之意。

“是啊,我们这样的人,除了每日在大海里漂泊,谁又能喝上一口这人间美味呢。你们说是不是啊?”有人附和道。

“呸呸呸!”只见那胖子不屑道,“什么冰镇葡萄酒,老子以前当水喝者。”

“真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激动地问道。

“那还能有假。正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我给你们说,这雪城的冰镇葡萄酒,那可是人间至味,能喝上一杯这辈子都算值了。”胖子得瑟起来。

这话一出,人群又骚动起来。

“那你说说,这冰镇葡萄酒,究竟是啥味道?”有人继续问道。

胖子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样子:“你们是不知道,这雪城的葡萄酒,酸中带涩,涩中带甜……”

“得了吧,就你,还喝什么冰镇……”瘦子逮着机会,插嘴道。

话还没说完,胖子忙掀了瘦子一下,故意提高声音:“那酒的味道,和中土的西域葡萄酒甚是不同,没有那种烈焰般的味道,温柔中带着丝丝酸意,酸中带涩,而涩中却有一丝甘甜的味道。”

听胖子这么一说,众人皆是垂涎三尺。

“呸呸呸!还酸中带涩呢,没喝过就是没喝过。”瘦子毫不退让。

“你咋知道老子没喝过,你这乳臭未干的瘦子。”胖子恶狠狠的盯着瘦子,口水几乎都喷了出来,“岂能在这胡诌,看我不打你。”

“呦呦呦!说不过就动手动脚,不知是谁上次在雪城信了那个道士的话,用五百钱买了一坛海水回来?”瘦子做鬼脸状,对这胖子吐了吐舌头。

“你……”胖子气的七窍生烟。

众人见状,无不放声而笑。

“别听他乱说,他是个疯子。”见众人笑的前俯后仰,胖子忙解释道。

“切!”瘦子翻了个白眼。

听到人群的躁动声,船头的那个人却不动声色,依旧望着辽阔的北海,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待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有人说道:“我听说,雪城最美的地方是那座冰桥,横跨城南城北。站在桥中央,可以将整个雪城揽入眼中。桥两边梅花绽放,无不引人入胜。这次有机会,一定要在那座桥上走走,也好欣赏一下雪城的全貌。”

“是啊,那可是大手笔,听说是萧老爷督建的。”有人跟着说道。

“哪个萧老爷?”有人不解道。

“就是城北梅苑里的那个萧老爷,雪城最富有的人。”

“他啊,那个视财如命的老头。不过我听说他的公子羽却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平日里对那些贫苦的人很是照顾。”

“是啊,可惜,这么好的公子,却被一个女子毁了。”

这话在船上传了开来,立于船头的那个人身子忽然颤了一下,只是依旧没有回身。

“什么?被一个女子毁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露出惊讶的神色,“你说说,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只是听说,不知道是真是假。”有个老头说道,“据说那公子羽爱上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那女子只会吹笛,但笛声没几个人听得懂。后来萧老爷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坚决反对,不允许那女子踏进家门一步,说是公子羽早已和城主的女儿订了亲。可是不知道这女子使了什么妖术,竟迷得公子羽神魂颠倒,怎么也不听不进去萧老爷的话。”

“那后来呢?”有人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后来,萧老爷找到那个女子。却不知道萧老爷对那女子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那个女子便远离故土,从此失去了踪影。”老人继续道,“可谁知,女子走后,公子羽便开始意志消沉,每天嗜酒如命。”

“可不是么。”有人插嘴道,“听说那公子羽每天都会去北海边,等着来来往往的船只,可五年过去了,却还是不见那女子的到来。”

“你说说,这么好的一位公子,却被害成这样,真不知道那女子是怎么想的。”老头又叹了口气。

“都说红颜祸水,我看这话一点也不假。”胖子急道,“我要是那个公子,肯定不会这么傻傻的等着她,再说,那女子说不定早在外边和哪个男子勾搭在一起了。”

“就你,扔女人堆里都没人要。”瘦子嬉皮笑脸的说道。

“你……”胖子躁动起来,对瘦子挥舞着拳脚。

众人又开始起哄,一时间,整个甲板上好不热闹。可谁也没注意到,立于船头的那个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4

梦里是一片为蔚蓝色的大海,自己的身体就漂浮在海面上。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冰冷海水触摸着她的肌肤,可是她却睁不开眼睛。

有人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是那么熟悉。她想开口说话,可嗓子的疼痛竟让她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大海里漂泊。也许那只是幻觉,可现在她分不清楚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是要飘向哪里,脑海里总是有个影子徘徊。慢慢地,她发现那个影子忽然消失了,然后又是冰冷的海水,渐渐地将她吞噬。

好像深海里有什么东西,正使劲拉着她的身体。耳朵,眼睛,鼻子,海水侵蚀着每一寸肌肤。

就要沉下去了。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离开了海面,那种冰冷的气息慢慢消失了。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昏暗。雪花从天际涌下,带着寒冷的气息。

“你醒了。”有人说道。

她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方才说话的人身上,身体还有些哆嗦。

“没事吧?这么冷的天,你一个女孩子到这里做什么?”白衣男子关切道。

她望了一眼白衣男子手中的长笛,然后摇了摇头,却还是一言不发。

“方才要不是阿松跑得快,你现在也许就不能坐在这里了。”白衣男子指了指独自坐在一边的黑衣少年,赞许的口气。

她转过头,向白衣男子所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少年,眉清目秀,背上被一把漆黑色的长剑,可衣服上却有很多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是雪妖吗?”她一字一顿的问道,声音有些发抖。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道:“只可惜,让它给跑了。”

她像是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只是茫然地跟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沉默了下去。

其实,认识白衣男子以来,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彼此面对面坐着。以前她都是悄悄的躲在他身后,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看着他在街边喝的大醉,或是一个人在冰桥上来来回回的走过。

那个时候,她总是想,要是他突然回过身来,会不会看到她。可是他从来没回过身,她就一直跟在他身后,默默注视着他的一切。

“你一个人出来,你父亲不知道么?”白衣男子问道。

她摇了摇头:“他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过问。”

“怎么会呢?”白衣男子道,“谁家的父母不关心自己的孩子,你想多了。”

“反正他是不会在意我的。”她没好气的说,“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从来都不管。”

白衣男子苦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望向茫茫的北海。雪比方才更大了,像无数细小的虫子,从高空密集的打落下来。

“她......她还没有回来么?”她鼓起勇气,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女子。

白衣男子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依旧落在大海深处,双手不知不觉握紧了那根长笛。

她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也许,这个时候,不该问那些事情。望着白衣男子静坐的身影,她能感觉到他眼神里的迷茫与悲伤,可是她能做什么?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女子,又怎会为她留下一席之地。

两个人都沉默下去。四周森然的冰石伫立着,狰狞着,像是在嘲笑着世间的一切。

“少爷,你听!”忽然,阿松猛地站了起来,望向石林深处,眼神冰冷如刀。

噼噼啪啪,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向着他们的方向涌来。脚下的积雪在慢慢抖动,森然的寒气咄咄逼人。

“什么东西?”她惊叫一声,掩饰不住心里的害怕。

阿松拔下身后的长剑,冷眼望着冰林深处。白衣男子也是凝神屏气,心里想到,如果是一群雪妖,那麻烦可大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就在那森然的冰林深处,一群群黑影向他们飞奔而来,那沸腾的血脉,几乎要爆破而出。

5

海面上已经开始能看到浮冰了,那些船队上的人群无不喜极而泣。这极北之地的雪城,就要到了。

从望镜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月了,这些船队在大海上漂泊了那么久,加上时不时会有飓风海啸,到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不多了。可每年都是如此,那些为了能将中土的东西带到雪城以获取更大利润的船队,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不会错过。

“哎,你说这雪城,到底有没有风花雪月的地方?”还是那艘船,还是那一群人。

胖子冷笑了一声,却未说话。这次他学乖了,眼睛盯着瘦子,摆出一副老子这次看你怎么说的样子。

瘦子见状,硬是埋头想了半天,嘴角终于吐出一句话:“这事,你得问他,他知道。他以前老往那地方跑,可惜每次都被人家轰了出来。”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胖子。

胖子正得意间,忽见瘦子又把这话推到他身上,一时气的脸颊发红,可是却对瘦子无可奈何。

“说说,你怎的就被人家赶出来了?是不是你干了什么缺德的事情?”有人唯恐不乱,口气里满是嘲弄之意。

“老子才不会做什么蠢事情,你啥时见老子去过那地方。”胖子一脱口,唾沫横飞。

“切!你没去过,谁信呢?”有人接话道。

“谁说的?”胖子站了起来,满脸通红,“这话是哪个龟孙子说的?”

“你爷爷说的。”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哈哈哈......”众人笑得更起劲了。

“......”胖子气的都快哭了。

那一刻,船头有人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这边沸腾的人群,什么也没说,又回过头去。

“下雪了,姐姐,快看,下雪了!”没过一会儿,有个小女孩从船舱里奔出来,一边对着船头大喊,一边手舞足蹈。

这个时候,众人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有细小的雪花从天而降。要不是小女孩喊叫,人们还不知道已经下雪了。只是这雪,未免有些过小,不是细心的人很难发现。

“在海上看到下雪,我还是头一次。”有人激动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也叫雪。”胖子不屑道,“到了雪城你才会知道什么叫下雪。”

“那雪城是不是每天都会下雪?”小女孩奔过来,扯着胖子宽大的裤子问道。

“雪城不是每天都会下雪,”胖子拍了拍女孩的额头,笑着说道,“而是时时刻刻都在下雪。”

“真的啊!”女孩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那我就可以陪姐姐一起看雪了,姐姐说她最喜欢看雪,特别是雪城的雪。”

“你姐姐?”胖子若有所思起来,可硬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你姐姐是谁啊?她去过雪城?”

“就是她啊。”女孩用手指着立于船头的那个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啊!”胖子惊讶。

只见那个人向女孩走过来,然后牵起女孩的手,向船头走去,留下胖子一人目瞪口呆。

6

在他还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去世了。那个时候,家境还不是那么富裕,父亲每天晚上夜不归宿,偌大的屋子里,就他一个孩子躺在冰冷的石床上,窗外漆黑的夜空沉默不语,他就那样在黑暗里蜷缩着身体,久久不能入睡。

他总是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过的话:“羽儿,记住,要善待每一个你爱的人。将来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不要让自己迷失了方向。”

虽然那个时候,他并不懂母亲要表达的意思,但他牢牢记住了母亲的话。这一转眼,很多年就过去了,而关于母亲的记忆,就只有那句话。

一直以来,他都做得很好,其实他清楚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有时候看到那些流落街头的人,他都会去尽力帮助他们,他知道,那些人里,有很多是因为父亲才变成了那个样子。

可有一次父亲看到了,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然后转身离去。他望着父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痛。

直到遇到了阿雪,那个会吹长笛的女子。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就在冰桥上,天空下着鹅毛般的大雪,他从桥上走过,然后就看到了她,那个在桥上独自吹奏的女子。她的笛声有一丝悲凉,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他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听她将那首曲子演奏完。然后女子离去,没有回头。他跟在女子身后,看着她走到一入一个破旧的巷子,那是穷人们聚集的地方。只见那女子一进入巷子,就有很多小孩围过来,都喊着:“雪姐姐,你回来了!”

原来,她一个人收留了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来那个巷子,每次来都会带很多吃的或者穿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好像每天见不到她都会非常失落一样。

在他们相处的那段日子,她教他如何吹曲子。他学得很快,只是他的曲声里,始终没有那种悲伤的味道。他吹不出她在冰桥上吹奏的那首曲子。

他原以为,就这样,她吹着笛子,他站在她在身后,只要一辈子都能这样他就知足了。可有一天,她离开了,她没有告诉他她去了哪里,他找遍了整个雪城都找不到他的踪影。

他的世界开始崩塌,支离破碎,而她一直没有回来。

就像方才那样,他每天都会来海边,等待着来来往往的船只。五年很快就过去了,其实他也曾想过,或许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回来。

只是他不相信罢了。

8

脚下的雪地发出一阵阵颤栗,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前方是什么,视线就被那些黑影团团包住。原来真是雪妖,可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数目庞大的。

只见为首的那只肩膀上有一道细长的血口,应该是方才阿松伤了的那只。

“怎么办,少爷?”阿松手持长剑,额头上却已大汗淋漓。

白衣男子镇定道:“阿松,你先带闵姑娘走,这里交给我。”

“不,少爷,你先走!”阿松向前一步,冷眼望着那些雪妖。

“听我的。”白衣男子语气坚硬,“阿松,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带着闵姑娘回到......”

话还未说完,只见阿松已提剑向雪妖奔去,来不及思索,白衣男子紧跟其后。

那些雪妖叫嚣着,怒吼着,手舞足蹈的向他们奔来。阿松的剑划过长空,如同蛟龙般向那些怪物飞去,长剑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惨不忍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也许是惧于阿松的长剑,那些怪物不敢接近他,而是向白衣男子涌去。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长喝,冰林里出现了一群人,他们手持弓箭,以最快的速度向这群怪物奔来。

那些雪妖开始乱了阵脚,疯狂地乱串,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冰林深处。那群人呼喊着,向雪妖逃离的方向奔去。

“没事吧?”白衣男子走到阿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松摇了摇头,可握剑的双手却有些颤抖。

方才要不是这群人突然出现,或许他们现在已经被那些怪物撒裂了。想必是城主组织的猎杀雪妖的队伍吧,他们常常在这一代巡视。

就在他们松懈的时候,一只雪妖从冰石林里飞奔而出,向白衣男子扑来。来不及躲开,他急忙伸开双手,想要挡住这头怪物的来势。

就在那一刻,一个影子出现在自己眼前。那火红的颜色,是那么的绚丽。

“不......”已经来不及了,雪妖撞飞了红衣女子,继续向白衣男子奔来。

也是在那一刹那的功夫,阿松举起长剑,狠狠地向怪物劈去。只听见吱的一声,雪妖被拦腰斩断,鲜血像瀑布一样喷了出来。

9

“快看,雪城,那不是雪城么。”有人呼喊着,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有些发抖。

整个甲板上的人群向海岸上望去,那里,一座冰城拔地而起。那高高的城墙上,雕刻着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人物,或起舞,或欢笑,或怔怔的出神。据说那城墙是用极寒之地的冰石铸造的,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这就是传说中的雪城,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地方。

“终于到雪城了,我做梦都梦见这个地方。”有人欢呼着,雀跃着。

人群开始骚动,竟有人不等船靠岸就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海水。

“不就是个冰城吗,至于不。”胖子不屑地说了一句,可他却是冲在最前面的。

只有一个人,站在船沧口,漠然地望着这一切,并没有要上岸的意思。

“姐姐,到雪城了!”小女孩抓住那个人的手,乐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小雪,一会儿你就呆在船上,和亚伯伯在一起,姐姐要去办一些事情,等办好了就会来接你。”那个人对着小女孩说道。

小女孩嘟着嘴,一副伤心的样子。

“乖。”那个人拍着女孩的额头,柔声道:“听姐姐的话,到时候姐姐一定带你去看雪城最美的红梅,喝雪城最好的葡萄酒。”

“还要看冰桥。”女孩道。

“对,还有冰桥。”那个人说。

再次来到雪城,那种亲切感又回来了,也许在外漂泊得越久,就会越想念自己的家乡。

时间过得好快,五年了,这里依然没有什么变化,雪还是疯狂的下着,红梅依旧那么绚丽,可自己呢?她还是五年前的那个自己吗?

不知不觉走到了冰桥,她和他就是在这里相遇的。现在想起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短暂。一直以来,她都没勇气再次踏足这个地方,然而现在来了,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几年,他还好吗?是不是还在恨着我,恨我当初的悄然离去?

可是我不得不那么做。羽,你知道吗,离开你,我比你更痛苦。也许在外漂泊了这些年,我的心变得更坚强了些,可是只要一想起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种痛苦就会百倍千倍的折磨着我。

现在我终于鼓起勇气,回到了这里,可我们还能像当初那样吗?

她一个人从冰桥走过,一直走到城北的梅苑,才停下了脚步。

还是原来的梅苑,梅花盛开,香气溢人,让人忍不住要推开门走进去。还是原来的走廊,走廊两边竖立着无数冰石。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影子,黑色的衣服,身后背一把漆黑色的长剑。

“还认识我吗?”那个人问道。

“你......”她大脑飞快的思索了片刻,然后露出惊讶的目光,“阿松。”

那个人点了点头,可她分明能够感觉到,有种不安的气氛,正在空气里扩散。

“他,还还好么?”她问。

阿松不说话,她能看到他眼里的悲伤。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里做最坏的打算。

“他,走了。”

“去哪里了?”

“雪原。”

这两个字像刀子一样在她心里划过,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泪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

阿松将那次在冰石林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她一会儿哭着一会儿沉默着一会儿又哭着。

他说:“少爷说,他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要不是他你也不会流浪在外,而闵姑娘也不会死去。其实少爷都知道了,你离开是因为老爷说过的那些话。当初知道这件事情后,少爷死活都要出去找你,要不是老爷拦着,他早就漂洋过海了。”

“你在留给他的信里说,你只是去办一些很重要的事情,等办完了就会回来,可这一转眼,就是整整五年。”

“少爷一直在等着你,可是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少爷说,也许,雪原才是他的归宿,那里的荒凉,会淹没所有痛苦的记忆。走的时候他没有告诉老爷,只是留下了一封信。老爷知道后,派出很多人去寻找少爷,可是却一无所获。”

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原以为,自己离开后,他会生活的更好,可谁曾想,那竟然是一切悲剧的开始。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那片荒凉的雪原里流浪,羽,一定要等着我。

临走时,她又想起了萧老爷曾说过的话:“你是个好姑娘,可是羽儿的事情你也知道,要是他和你在一起,城主怪罪下来我们谁也担当不起。如果你真的爱羽儿,就应该为他想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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