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电影《推销员》影评

道德困境下的两难抉择

伊朗名导阿斯哈·法拉第2016年公映的电影《推销员》讲述了一对年轻夫妇在新家遭遇的一起入室猥亵案，围绕着探求真相的欲望和息事宁人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诉求，夫妇俩的关系变得越发紧张；一方面是事件的谜底，一方面是夫妻的矛盾，这个故事像投石入水的波纹逐渐扩大，成了伊朗社会的一个缩影。影片延续了法拉第对道德困境的一贯思考：当道德的两条岔路无论走哪条都是不尽人意时，对错还重要吗？但“人只有在悲哀之中，才像个人”（语出孟德斯鸠），正是在这两难困境之下，挣扎的人性光辉方得到体现。想要表达这样的中心思想，需要在一个戏剧化的情景下表达生活中的常态，因此题材故事的选择，叙述的难度都将大增；《推销员》的剧作几近完善的解决了这一个问题，它将故事讲述的厚重，但又别出心裁——它是如何做到的？下文将从剧作角度进行浅显的分析。

·戏中戏的复合结构

      影片的男主人公艾特萨米并不是一个推销员，而是一名高中教师。推销员的身份是指他在和朋友们一起排演的戏剧《推销员之死》。剧院排练和公演的戏份在影片中占了很大的比重，乍一看这出戏并没有和主线剧情有什么过多联系，但却无法抽离，因为它起到了很关键的互文作用。

      再讲这复合性前，我们先将话题扯远一些。在看《推销员》时，我频繁联想到了李沧东的《燃烧》，两者都在描述在现代的社会环境下，人受着各种各样的社会性条条框框，过得非常压抑，这压抑导致人逐渐充满了怒火，但无处发泄。《燃烧》以主角最后的爆发来完成情感宣泄，但在《推销员》中，这个宣泄口并不存在，艾特萨米贯彻了他作为人民教师的温文尔雅，明明情感已经要爆炸开来，他却始终隐忍着，让观众看着不仅生气，也能理解。

      生活中无法发泄的东西，被转移到了戏台上。这戏中戏的戏台子承担了两个作用：1.与生活中的事件遥相呼应——两夫妻的态度变化，对朋友的态度，都在舞台上用戏用台词隐晦的表达；2.戏剧是生活的宣泄口，生活中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在舞台上都说出来了。艾特萨米觉得给自己找房子的博巴卡是个混蛋，但他只在舞台上假借另一个身份来说话；拉娜在公演中对棺材中的丈夫念叨的台词，其实是在暗示两人支离破碎貌合神离的婚姻关系。

      就算离开了戏中戏的部分情节，复合性也存在在影片的各个角落。影片开头的第一场戏就很有意思，挖掘机正在摧毁这座大楼，夫妻二人遥相呼唤，这其实是在暗示两人的人物关系：二人的感情就像这座危楼一般摇摇欲坠。而到了影片结尾，所有人又回到了这栋楼，但往昔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生活流的叙事与极端戏剧化情境的结合

      影片的叙事节奏缓慢，突发事件稀松，将大量的篇幅放在描绘人的情绪，状态；但这生活流的外表下，是极戏剧化的事件。性侵，寻找仇人，复仇，每一个元素都是强情节的，但融合在一起又是如此的现实。登堂入室的猥亵犯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而是一个得了心脏病的老人家，而复仇者将要将他的至亲都叫到一块，当众戳穿他伪善的面具——我们会惊叹这故事的构思奇诡，但也会觉得理所应当，觉得这事情切实就发生在荧幕之外，因为影片用漫长的叙事营造出了生活的氛围，它告诉我们，什么样的社会环境，滋生怎样的故事，将影片一下子从个人的独特经历上升到了广阔的共性上。

·人性的不停反转

        故事，冲突，转折......剧作中的这些要素，本质上是为了描写人，描写人的命运而存在的。将《推销员》与好莱坞脸谱化人物形象，单一的性格变化不同，它剧中的人物是多面的，复杂的。艾特萨米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儒雅，温柔，所以他在意外发生之后，依旧保持着平日的彬彬有礼。但他又是在伊朗的羞耻文化中长大的，他不可能开放的接受妻子的被人侮辱，在意外后他对妻子的态度变得更加冷淡，甚至有些排斥。他所追查的一切不是为了给妻子讨回公道，而是个人的复仇，他要将自己受到的羞辱全部返还给施害者。但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是善良而柔软的，并且依恋着妻子，在这两种心里作祟下他才放过了施害者。而妻子拉娜，作为一个受害者，又过渡到一个宽恕者，她看上去是站在道德的最高点，但她同时也是被社会道德所谴责的“不干净的女人”，因为她被丈夫之外的男人看到了身体。她的宽恕，从头到尾都夹杂着逃避，想要息事宁人的自私心。她和丈夫一样，都只是在考虑着自己的感受，而没有与对方沟通，这也是他们婚姻悲剧的原因。而作为施害者的老大爷，表面上夫妻恩爱，德高望重，却干出来无耻的勾当。但他是不是全然的恶人呢？也不是，人都有邪念，如果不是偶然的酒醉，加上偶然间打开的门，他或许到死都是一个较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好丈夫好父亲。这影片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复杂的，不干净，不单纯，就连房东博巴卡，一直宣称自己不知道原住客是妓女，事实上却是妓女的常客；这也是影片的主旨所在：人是复杂的，黑白参半，那道德又怎么泾渭分明呢？

        看完影片，最拜服的不是精妙的故事，而是它的巧而不工。能达到这个效果，是靠剧本中的每一场戏，每一个细节堆积而成的，导演和编剧在这儿放置一笔嫖资作为艾特萨米的爆发点，在浴室外面放上几块碎玻璃让猥亵犯踩上去......

完成一个故事就像创造一个世界，一切都有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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