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路上碰到了一头熊,那头熊杀了一个人,熊看着他,他看着熊,熊扭头跑了,跑的时候还从嘴角滴落下一滴滴鲜血。
他收了枪,走到那个死人的身边,已经看不出来这人原来是什么样子了,甚至连性别都看不出来了,骨架散落了一地。
他把骨架带回了之前经过的那个小镇。镇上的人看着血淋淋的残骸,尖叫着跑开了。镇上的警长带着镇上所有的警力赶了过来,所有警员都站在十米开外,用枪指着他,警长拿着喇叭冲他喊话:把被害者的遗体放在地上!然后放下你的武器!把双手放在头上!不然我们有权直接将你击毙!
他放下那具尸体,放下了枪,把自己的双手放在了头上。
几个警员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一个人踢走了地上的枪,一个人把他踹倒在了地上,一个人拿着手铐骑在他的身上,铐上了他的双手。
自始至终警员们没有看那具惨烈的尸体一眼。
最后警长站在原地,命令几个警员把尸体庄重地收殓起来。
他们直接把他送进了监狱。镇上的人们为警长欢呼。警长痛心疾首,对着全镇的居民说:这件事真的是太可怕了,没想到这么凶残的一个杀人凶手前几天正从咱们的镇里经过,而如今居然还敢把被害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带回来,完全视自己手上的血腥为无物,这是个多么丧心病狂的举动啊!这是个多么危险的恐怖分子啊!但是居民们,请你们放心,我以我警长的职责起誓,只要有我在,这个可恶的凶手就伤不了你们一根毫毛!
镇上的所有居民都为警长欢呼,警员们也为警长欢呼。
他在监狱里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知道了自己要被处决的消息,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了。镇上的居民无不拍手叫好。他想跟看守自己的警员解释一下事情的真相,可那个警员看见他凑过来就吓得连连后退,嘴里大声喊叫。
他想要开口,可另一个警员在门外听到了里面这个警员的喊叫,直接冲进来隔着栏杆就给了他一拳,把他砸得晕头转向,想要说的话全部被砸进了肚子里面。等他回过神来,铁笼外已经没有了人,监狱的大门也已经从外面被牢牢地锁上。他沮丧地坐在地上。两天以后,也就是第五天的早上,他将要被处决。
这天晚上,他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是一个小男孩,他从警卫那里偷来了牢房的钥匙。小男孩说,我知道你是无辜的,那天我看到那只熊吃掉了那个人,我因为害怕所以跑掉了,但我知道那个人不是你杀的。可是我的父母都不听我的,他们都认为警长说的都是对的。我想去找镇长,可是镇长不见我,镇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我们面前出现过了。我很想他,以前镇长还在的时候对我们可好了。现在镇上所有的事都是警长说了算。我不喜欢他,我们一起玩的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可是大人们都相信警长,从来没人关心过镇长和我们。
男孩的心情很低落,他摸了摸男孩的头,看着自己身上混合着血腥泥污的脏乱不堪的衣服,叹了口气。警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他必须尽快走了。他知道,有些事他是管不了的——不是不想,而是他不能——他没有什么能力,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又摸了摸男孩的头,男孩的脸脏兮兮的,男孩的头发原本像鸡窝一样,他从男孩的头发中扫出一些草籽和泥土,他的头发柔顺了很多。几块泥土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气。昨天晚上下雨了。
他垂下的那只手攥起了拳头,青筋暴起,又无力地放下了。
小男孩抬头看着他,他仿佛在男孩的眼睛里看到一层阴霾,像是被薄雾笼罩的夜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薄雾散了。
第三天早上,他们已经离开镇子几十里开外了。他也走不动了,前半夜他拉着小男孩在走,后半夜他背着小男孩在走,就算他常年在山中打猎,一晚上不眠不休徒步走几十里路也吃不消了,他的脚底板已经血肉模糊了。
他在一棵树下放下小男孩,小男孩没有醒来,昨天晚上实在是太累了。
他没有叫醒小男孩,男孩睡的正香甜。他回头看了看,乡间的土路湿的快,干的也快,他们这一路走来没有留下什么脚印。他在四周走动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野兽出没的痕迹。他不忍心叫醒小男孩,他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会。他去找些吃的。
他打算在附近转转,找些野果和野菜来吃,这附近应该也有一条小溪,他记得之前在镇上听说过的。
在路上,他忍不住地想这件事是怎么回事。被熊吃掉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镇长吗?可是男孩说镇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了。可如果不是镇长的话,警长为什么这么急切地要置他于死地呢?而镇上的那些人为什么那么听警长的话呢?他想不出答案,这些对他来说还是太复杂了。他使劲甩头想把这些想法从他的脑中抛出去,至少现在这些事情都已经跟他无关了,他已经逃出来了,现在他只要照顾好自己和小男孩就好了。可是这些思绪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像是一层枷锁。
他回到放下小男孩的地方时,太阳已经升得很大了。这附近应该是时常有人来的,很多好摘的野果已经被人摘走了,他只好去更远的地方去找吃的,不知不觉的就走得越来越远,同时他的心里也升起一团无名火,越烧越旺,烧得他几乎失去了理智。当他终于找到能吃的野菜和野果时,他突然清醒了。他慌忙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可小男孩已经不在树底下了。树底下只有一大滩不再鲜红的血迹。苍蝇们在烈日下享受着这顿腥臭的盛筵。地上有一个漆黑的弹孔。
野果掉了一地。
他坐在树下好好的饱餐了一顿,经过一中午的曝晒,那片血迹大部分都渗进了土里和树皮,已经没有那么刺眼了。他吃过午饭后,把脚上的水泡一个个挑破,抹上了路上采来的草药的药汁,在原地好好地睡了一觉。他知道不会有人再来追他,他现在才是真正的、彻底的自由了。
他休息了一整天。
他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黄昏了。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血迹,起身走向来时的路。
他知道,只有他自己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回到镇上。
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深知该如何猎取自己的目标。除了对那具骸骨所发的善心以外,他从未狼狈过。现在他已经从一个囚徒回归到猎人的身份了,他对他的猎物从不曾失手过。
他在离镇子两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现在月亮都还没有升到最高的地方,时间还太早。在月亮将要落下,太阳尚未升起的时候才是他出手的时候。现在他决定再休息一会,缓解一下赶回来的疲劳。他要将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
他睁开了双眼,看了一眼月亮,将落未落,时间刚好。他天生就有这种能力,可以掌控睡眠的时间。他的父亲曾说他是天生的猎手。他具备猎手需要的一切素质,身体强健,心性冷酷,他的父亲在他的家乡是最好的猎人,可在他还没有长大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死在了野兽的手里。所幸,他确实是个天生的猎人,这样他才能活下来,才能保护他的母亲。
直到有一天他的母亲突然去世了。于是他离开了家。后来他就经过了这里。
他没有枪,也没有弓箭,他只有第二天晚上从一个警卫身上偷来的匕首。对他来说足够了。
他知道警长住在哪里,小男孩跟他说过的,镇上最高的那栋建筑就是警长的。
镇上的警卫形同虚设,这个小镇也不过是一个别样的树林,他要做的只是爬上最高的那棵树,杀掉那棵树上的猎物——以猎物的鲜血来浇灭他内心的怒火。
这并不困难。他轻而易举地割断了警长的喉咙,喷涌而出的鲜血将他染成了深红色,风声惊醒了警长的老婆,这个女人尖叫出声。他看着这个女人,女人瘫软着,但仍拼命向远离他的方向挣扎。但他没有动,他只是看了那个女人一眼,接着又垂下头,看着警长那被惊恐占据的双眼,从口袋中掏出一颗染血的子弹,放在了警长的胸前。
警长彻底没了声息。
他并不打算去找男孩的尸体。
从他看到那头熊吃人开始算起,这已经是第五天的凌晨了。
黎明还未到来,太阳还未升起。
他向着他本来打算去的方向望去。
女人的尖叫惊醒了镇上的人们。
警员们拔出枪,向着他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走的正是初次见到熊的那条路。
他越走越远,他又见到了散落在地上的碎骨块,那是当时没来得及收拾的。
那些骨块已经开始腐朽,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
黎明已经来到,被黑暗遮蔽的角落在阳光的照射下显露了出来。
那只熊从阴影中缓缓出现。
小男孩在阴影的最深处缓缓出现,睡得很安详的样子。
小男孩没有醒过来。
他看着熊,熊看着他。这次他没有枪,熊没有跑,他也没有跑。
太阳金色的光辉照在了他和熊的身上,他感到很温暖。
太阳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