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日记之六——莲子之心

9月12日    云开雾散

今天是一个值得惊喜和欣慰的日子。

女儿从家里用“特快专递”给我寄了一袋新鲜莲子。

莲子是我每年夏季最喜欢的吃食，也是我灵魂深处最永恒的相思。

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莲子在家乡是寻常之物。

夏天的傍晚，太阳还晒着屁股，一群小伙伴们便急不可耐地脱了衣服，光溜着身子跳下水，摘一顶荷叶戴在头上，窝在水里，水珠顺着叶柄流淌到脸上，迷住了眼睛。远看只见荷叶移动，几乎不见人影。

水塘不深，面积却很大，有荷叶、菱角、葫芦、浮萍等水生植物，零星的或成片的散落在水面上，随着我们在水中的折腾而随波荡漾。

等我们嬉戏够了，便在泥浆水里摸鱼抓虾，那种情景是儿时快乐的时光。回家的时候，网兜里除了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少不了的便是莲蓬和菱角。

回家顾不得洗澡换衣，忙不迭地帮姐姐一起剥开莲蓬壳，取出莲子，再去皮，露出生嫩润白的莲胎。姐姐用剥好的莲子、菱角米、青椒一起下锅清炒，一盘清爽生脆的家常菜就做成了。旁边的锅里正“咕噜咕噜”炖着我下午抓的野生小鱼，等小鱼快烧好的时候，姐姐在里面放上几个菜园地里刚采摘的小葱、红辣椒，香味便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

小时候我的唾液腺就异常发达，闻不得半点荤腥味。嘴巴管不住口水，我便厚着脸皮央求姐姐可不可以先尝尝味道。姐姐绝对是亲姐姐，一个巴掌呼过来，二话没说，只有一句：“滚一边呆着去，等爸妈回来！”

于是，我就乖乖地滚到一边呆着去了。

夜幕降临，一家人围在一起晚饭。人到中年，仍觉得这是生活中最温馨的。

父亲喜欢晚上自酌几杯。那时候年纪虽然小，但是看见父亲自斟自饮的样子，心想这应该算是世上最好的生活，我以后要能也这样才是过上好日子。

如果父亲能够在细品慢咽的时候再对我夸奖几句，诸如“你小子真能干”、“小鱼真有味道”、“莲子真嫩”之类的表扬词，我那“小男人”的成就感和没有底气的虚荣心便开始了极大地膨胀，馋虫也被我丢到了脑后。我像大人般的把菜碗推到父亲面前，装腔作势地说，“我今天不想吃鱼，给你吃”。然后便低头三口两口扒完了饭。饭后我凑近还在喝酒的父亲身边，偷偷地咽下快要流下的口水，崇拜而又献媚地看着父亲的怡然自得。

或许，上世纪七十年代孩子对父母的尊崇和孝顺便是这样被训练成的。

有一次，父亲在桌前问我，“莲子好吃么？”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不好吃”

父亲接着问，“为什么不好吃？”

我的回答也很干脆，“莲子苦”

父亲又问，“莲子为什么苦？”

我有点瞧不起父亲问话的样子，不屑的答道，“莲子心苦啊”。

父亲没有再问，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父亲趁着酒兴，盯着我，慢慢地说出了我终生难忘的一句话，“莲子心中苦，梨儿腹中酸”。

后来，直到后来我上了高中，我才真正理解那晚父亲说得那句话的含义。

莲子心里苦，梨儿腹中酸。
怜子心里苦，离儿腹中酸。

多年后，我把我和父亲这个对话讲给读小学的女儿听。女儿也是听得懵懵懂懂，似我当年的模样。

已有一年半时间我没有见到女儿了。女儿“别有用心”地给我邮寄来了新鲜的莲子，感动之余，望着眼前的莲子，我想女儿可能懂了我所讲的故事。就像多年后我才听懂父亲的故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