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父 转自 张传旭

    我的伯父

                                                                          张传旭

    伯父是城里人的称呼,乡下称大爷。

    我大爷兄妹七人,他是长子,一姐两妹,三个弟弟。

    我爷爷由于常年辛劳,加上六十年代的饥饿,吃树皮、白土,得了“痨病”,卧床,水肿,剧烈咳嗽,痰迷心窍,五十岁左右就去世了。

    从小,我大爷就成了家里的主劳力,为全家的每一天、每顿饭操心。到了弟弟们上学的年龄,他一人承担了全部的农活,让三个弟弟都去读书。去学校读书,他自己似乎从没有想过,自己承担家庭的责任,让弟弟们读书,在他是天经地义。

    我爸读到初一,六八年,饿得睡觉时腿都抬不到床上去。为了寻一条活路,走后门,入了伍,好歹没饿死。另外两个叔叔也先后失学。

    那个时代,当兵的小伙子,找对象比较吃香。我爸的婚事很快就定了。而我大爷的婚事遇到了麻烦。大爷小时候生麻疹,很重,没有医药,脸上落下了痕迹。小时候,我一听到别人说我大爷是麻子,我就跟他急。在我眼里,大爷明明很英俊,只是脸上有些不平。特像后来的电影演员高仓健,也有些像张艺谋,古铜色的脸,瘦削如斧劈,眼睛特有神。因为这张生过麻疹的脸,更主要的是家里太穷,大爷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再后来,有媒婆找到我奶奶,要我的小姑通过“换亲”的方式,给我大爷成个家,我大爷死活不答应。过了成家的年龄,就再也没有成家的机会了。

    另外两个叔叔,一个找到了一个“亦商亦农”的工作,一个闯了关东。

    我大爷一直侍奉我奶奶,直到奶奶94岁高龄去世。

    我爸爸复员后,务农,下煤矿,当会计,当民办教师,后来当上了县城实验小学的校长。刚退休,得了癌症。大爷来看老爸,见面还是寒暄鼓励,坚信老爸能活下去。我送大爷去车站,大爷转过身去,肩膀剧烈抽动,挥泪如雨。

    老爸去世前,跟我说,最放心不下的是我大爷。长兄如父,照顾母亲一生,为弟弟妹妹成家,操心劳力,从没为自己考虑过。我走了,剩下他一人孤苦伶仃,你要替我尽点义务。临去世,老爸把大爷叫到床前,说:我一生什么值钱的家当也没有,还有一件呢子大衣,天冷了,你穿穿,当当风寒。长时间的沉默,老爸瘦削的脸,深深的眼眶里,流出了最后两行清泪,定格在脸颊上。

 

    大爷虽然一天学也没上,但能识字读书。起初,爸爸他们放学回家,就教他识几个字,慢慢地学会了几百字。后来,家里有了一本小的《新华字典》,又教他学汉语拼音,再后来,字典上的字,就都认识了。

    我记得七十年代末,我爸弄到了范文澜编的上下两册的《中国通史简编》,我大爷把它读得倒背如流。我上学后,他考我的历史知识,我几乎没有一次能答上来。还有姚雪垠三卷本的《李自成》,也读了不知多少遍。加上听书,听广播,他的历史面之广,感悟之真切,我觉得很多大学生甚至研究生都赶不上他。

    他还自学打算盘,成了生产队的会计。天性善良,公正无私。当时生产队分地瓜,周末我要回学校,我妈跟我大爷打招呼,要他把我们家的先分出来,要我先运回家,再赶去学校上晚自习。当时生产队分东西都是抓阄,抓到谁家是谁家。阄就在我大爷口袋里放着,我就跟在他后面。等了一家又一家,急得我都火了。等抓到我们家,太阳都要落山了。

    大爷从没有和别人吵过架,红过脸。别人有什么困难,有需要帮忙的,从不惜物惜力。大爷家里成了生产队的聚会所,每晚老少爷们都聚在一起,商量公事,谈天说地,尽兴而归。

    八十年代后,分开单干,大爷一个人种地,养活自己和我奶奶。我假期回家,总要帮帮他,挑挑水,运运粪,收收庄稼。

    奶奶去世两年后,爸爸也去世了。他的同龄人,也一个个走了,年轻人都打工去了。每当有老人去世,他都要去帮忙。前年见面,他说,再有老人去世,就没人抬了。

    他对自己的后事,早有考虑,自己选好了一个满意的地方,带我去看过,我也觉得很好。我们在外面的两个兄弟出了点钱,家里的弟弟帮忙把坟砌好了,做棺材的木材也都准备妥当。大爷很满意,对我们的一点孝心也很自豪。

    每年回家,都要去看望大爷。他把自己地里种的,山上摘的,总是装满一大袋子,我们带上,他很高兴。

    他对我说,他这一生,很满足,无愧天地,无牵无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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