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撷趣 · 病“客”

行者无疆tj 文/摄影


(从老路攀上了郭亮村的崖顶)

病客,是指疲病的旅居在外之人。杜甫《寄高适》诗:“楚隔乾坤远,难招病客魂。”病字,毋庸赘言,客字,有外出或在外之意,如客旅(旅行在外)、客游(在外游历),我用此词的逻辑重音在“客”,意即旅途中染了病恙。

俗话说,吃五谷杂粮,孰能无病。而且病不挑人,美丑长幼皆曾眷顾,甚至病不择时,居家在外都有叨扰。在旅行中小病微恙是常有的事,行程遽变“病”程,于身体袭来拖累,于心情蒙上阴影,本来的期望打了折扣,余下的安排或成烂尾,让人不免“独怆然而涕下”。

“病”与“客”似无必然联系,如果不是行将就木,要与自然做个诀别,谁会带病出征呢?把最好的身体状况,留给最赏心乐事的游历,定是常人的夙愿。

其实,考虑“游程”时,备些药品以应不时之需,当是聪明之举。有基础病的,要带常服之药;暑备风油精,冬有暖膝宝;防腹泻要吃黄连素,治外伤要靠创可贴;止疼退烧少不了阿司匹林,消炎抗菌离不开阿莫西林。随身的药囊与手机的支付宝一样重要。

而我唠叨的“病客”,大多是病在途中的不幸邂逅,比如贪恋清凉而偶感的风寒,恃强跃堑而崴了的脚踝,为嘴伤身而作践的腹泻,水土不服而惹上的瘙痒。轻则忍之,重者医之,心思就难专注玩上,乐山乐水的享受也许行将爪哇国了。

我在几十年的旅游生涯中,寒来暑往,车载步行,享受着山水人文之乐,偶有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的情形,但那似乎是行旅意蕴丰富之所在,称不上空乏其身的困厄。有时玩的过程中遇到点麻烦,出现些波折,甚至感到棘手的慌乱,处理的过程中你会心智偾张,经验意足,获得超感的趣味。同理,那些不速的小病微恙,弄出点身体上的动静,我们的行止或可疏离单调。

(东京国立博物馆、上野风景区、我那只痛风的脚)

脚疾,吃出来的“寡人”之忧。

“寡人有疾”(《孟子·梁惠王下》),想起这典故,我正在东京民居。榻榻米上双脚翘起,拇指处红肿发亮,丝丝疼痛隐隐袭来,知是痛风发作。想来病是自找,因日餐肉少饭量小,一份难以果腹,两盒超出预算,便耍了点小心眼,在超市的打折时段买上些刺身、寿司、照烧、天妇罗,加上盖饭或汤面,配以果拼,拿上一提啤酒,所费不超百元,但可满足午晚两餐,关键是可吃饱吃好,十分的划算。哪知乐极生悲,忘却了海鲜啤酒不可同食,犯了痛风的大忌,悔之晚矣。

行程已经安排,预定不便更改,我只好吃些药缓解脚疾,并将旅游内容从新调整,缩小范围且少走路,倒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将游“圈”画在上野,所幸居所与之不远,骑车五分钟即可抵达,准备将大半天耗在那里。先去参观东京国立博物馆,楼堂中不需脚力,保护了我的脚趾。慢悠悠地看每一个展区,日本美术陈列、国宝馆、宫廷艺术馆、武士装束馆、浮世绘与衣着馆、日本佛教雕塑馆、民族资料馆、法隆寺宝物馆、东洋馆等。读着半懂(日文中有汉字)的介绍,拍着心仪的藏品,暗自骄傲盛唐文化在日本的源远流长,也惊羡传承有序的日本文博,那种流连少了点往常的急促,那刻沉浸忘却了痛风未愈的羁绊。博物馆复原了一处日本庭园,清静而优雅,红枫黄叶绿枝错落,池塘里日影水鸟闲游。我要上一客茶点,一杯咖啡,坐赏那秋氛绘出的画卷,闲闲中从未感觉的“悠”,静静里不忍惊扰的“美”。

出了博物馆,骑车去游“不忍池”, 也是脚掌出力,不引趾痛的游玩方式。不忍池是上野公园中的天然池,内有祭祀辩才天女的辩天堂,栖息着鸭鹈等鸟类,可泛舟,可办音乐会,眼下是连片枯黄的秋荷,寂寥中疏懒着寂静。一位气质优雅的老妇人坐在长椅上,捧着碎米在喂麻雀,许是两相熟稔,麻雀撒娇般地兴奋,先在她头顶肩上跳跃,然后争飞去她的掌心,啄食米粒,并发出吱吱喳喳的欢笑。我投去赞叹的目光,并示意也要喂麻雀,老妇人慨然应允,从白布袋中分出些余米,供我“慈善”。雀儿顿时移情于我,蜂拥地不吝生疏,在肩头攀附,让你有一种耳鬓厮磨的感觉,在掌上争啄,鵮(音千)的手心酥痒,还喋喋不休,似乎摩挲着你在诉情话,原来喂食中有这般享受。

池边的流连等来了日落的晚景,余霞入水,叶灿金黄,近亭远厦的投影炫起微澜,车轮沙沙载我兴尽而去。


(东京超市搜罗的各种食品)


(攀登郭亮村老路)

手伤,攀登后的无妄之灾。

2007年5月,我去河南看创造“挂壁公路”的郭亮村,进村有新旧两条路,新路是有“郭亮洞”之称的挂壁公路,凿于绝壁,穿行洞中,险虽险已,但有车可乘;旧路是峡谷中,那条有720级台阶的天梯路,窄似羊肠,陡若直立,如今是鲜有人行的荒路。既然郭亮人有当代愚公的美称,他们怎样受制于天险,发奋于凿岩,创举于太行山,是我非常钦佩也想体验的事情,便选择了当年的老路一探究竟。

先坐车到崖底,然后沿山路蜿蜒上行,路边时有桑田散舍坐落,山沟里有溪流飞鸟鸣旋;

随着高度的上升,那崖壁陡然直立,上摩云天,下探谷底,像一面直上直下的高墙,人行其半,好似玩偶吊在檐下,大有不着天地的感觉;

720级天梯,逐阶数过,初时尚缓,状似楼梯,心想不过如此;继而蜿蜒,或之字攀升,或临崖徐行,没有一处栏杆可供凭靠,险峻系数逐渐增加;及至天梯过半,窄处已经难以错身,人几乎是贴着凹槽躬行;最后的险要,仰头可见前人鞋底,附耳难闻落石之声,昼行尚觉心颤,夜路定是吓破肝胆,而我就是在抓着崖缝攀上峰顶时,不慎划伤了手掌,让一痕血印落在山石上,仿佛盖了一枚抵达的印章,记录着我的无畏和有成。

想想有一丝委屈,常言说的:大灾大难都闯过来了,小河沟里翻船。也许是胜利前的松懈,也许是郭亮给我的纪念,后来的游玩既要防感染,又多少影响了拍片,真是一次无妄之灾。倒是每逢老农,下意识地去看他的手,仿佛要从粗糙和青筋中发现端倪,握钢钎,操大锤,凭血肉之躯凿出生存之道、壮举之洞、幸福之路。听说,当年没有挂壁公路时,抬病人下山就曾出过危险,那时起村民们决心凿崖修路。这么说来,我的小伤还有着引思前世今生的“深意”


(登顶后俯瞰来路,从下往上看天梯路的“挂壁”情形,郭亮村天梯简介,直上直下的悬崖绝壁)

后来读《董桥散文》,一篇“旅行丛话”中写道:劳伦斯(英国作家,有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半生肺病,半生旅行,德国、意大利、撒丁岛、瑞士、法国、锡兰、澳洲、大溪地、三藩市、新旧墨西哥,那时肺病和旅行和文学是分不开的。看来中外对“病客”有着相通的理解,其中的浪漫是很诱人的。


(郭亮村的挂壁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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