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姥姥

      姥姥的年龄到底是多少，没人能说出具体的数字，舅舅他们说，如果把闰年闰月都算上，得有一百多岁了。

      按照去世时的大致年龄推算，姥姥是一九一八年出生，经历了中国军阀混战，十年国共内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还有以后的改革开放等等，可以说姥姥本身就是一部二十世纪以后的中国近现代史。

      姥姥从没有过过生日，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日期，舅舅们曾经想给姥姥定一个吉日，做为姥姥的生日，被姥姥回绝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过啥生日啊！

      姥姥一生育有六个子女，我母亲是老小，最大的舅舅和母亲相差二十多岁。

      我没有见过姥爷，据母亲说，姥爷是我出生的前一年去世的，这也是我的遗憾之一，看到其他孩子有姥爷，我羡慕得紧。中年丧夫，姥姥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从我记事起，一直被“姥姥家”这个词所困惑，我认为姥姥家就是舅舅家，因为姥姥因年龄大，一直跟着几个舅舅吃住，每人管一个月，所以，逢年过节走亲戚，去的都是舅舅家。说句不恰当的话，用“居无定所”来形容姥姥的生活，还比较形象。

      典型的农村妇女是闲不下来的。姥姥不能下地干活，家里面的家务活，姥姥是一样都没有落下，做饭，洗衣，喂牲口，样样都干得，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姥姥才慢慢的从这些家务中抽出身——舅舅们总是不让她干。

      我家和姥姥家离得很近，两个村子挨着，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所以，父亲经常把姥姥接到我们家住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我们兄弟几个最开心，因为可以放肆一些，即使父母批评，也有姥姥护着，不至于挨打。

      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菜，就是姥姥做的烧茄子，真香啊，吃一口满嘴油，即使吃饱了，筷子也停不下来，为此还挨过父亲的批评——那也是他的下酒菜。

      姥姥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有一双小脚。走起路来蹒蹒跚跚，经常迈着小碎步，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好像禁不起一阵风吹。这是很老很老的老年妇女才有的裹小脚，脱掉姥姥的小鞋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姥姥的脚背凸起，没有脚掌，除了大脚拇指之外，其它四个脚趾都踩在脚底，整个脚呈现出不规则的三角形，脚的全长不及自然长度的一半。我心疼的问姥姥疼不疼。姥姥说，小时候疼，现在不疼。把脚趾硬生生的掰骨折，能不疼吗？她的脚趾患有严重的灰指甲，很厚，很硬，我给她剪脚趾甲时，还曾嘣坏了一个指甲剪。

      姥姥的牙齿早就掉光了，吃东西的样子，我无法用文字表达，不过我想到一个成语“囫囵吞枣”，虽然有些夸张。我经常给她买些枣糕，这是她的最爱，也是我唯一给她尽过的孝心。

      姥姥的身体很健康，几乎没有什么疾病，偶尔会舌头疼，疼得无法吃饭、睡觉，应该是上火引起的口腔溃疡。活到九十多岁，眼不花，耳不聋。

      女人最苦最悲莫过于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现实总是残酷无情，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大舅因急病去世，她心如刀割，泪如泉涌。老年丧子，使她失去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无人能真正理解。大舅是一个很孝顺的人，却先姥姥而去，姥姥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如果可以，她宁愿代替自己的大儿子。

      二零一一年，姥姥一觉醒来，突然两眼失明。不能走路，不能说话或者听不见都过得下去，突然失明对于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来说，简直比死了还难以接受。姥姥从此不吃不喝，情绪失控到癫狂的地步，家人苦劝无果，只能采用注射镇定剂的方法让姥姥暂时休息一下，可是药物也失效了。姥姥也许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想留下牵挂，也不想让家人悲伤，就像疯了一样，见人就骂，母亲挨骂最多，用舅舅们的话，姥姥应该是最放心不下她的小女儿——我的母亲。

      苦苦挣扎了整整五十天，姥姥耗尽身体的最后一丝能量，撒手而去，全家人悲痛欲绝，给姥姥穿上早已备好的寿衣，抬进了棺材，在家停了几天下葬了。

      姥姥的一生到此结束，回忆，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