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充斥着四周,沉重的气息淡化了所有的颜色,只剩下或浓或淡的轮廓,冷硬地挤在身边,压在心上,仿佛是整个世界轰然落下,毫无预兆。
是的,就是毫无预兆,只记得刚才他还在厨房剁着牛肉,笑吟吟地说:牛丸,只有用新鲜牛肉吃起来才最嫩滑,这是在老街一位老街坊做了三十多年牛丸生意的诀窍。
她倚在厨房门口,刚准备嘲笑他两句,只觉得天旋地转,只来的及感受到他奔跑的风声和沉闷的疼痛。
随即,他们的世界,成了废墟。
除了裹得厚重的黑暗,和仿佛静止的时间,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一份熟悉的温暖,她本能的紧紧抓住,那是一只手,它们曾无数次分分合合,而灾难之下,成了两人心灵相通的纽带。
握得更紧了,一松开就好像会被拖入地狱,她不敢松,也不能松。
随着那只手急切地摇晃,意识在一点点恢复正常,那些模糊的影像一点点变得清晰,原本立体的房间此刻变成了一张纸片,此刻的她,只是纸上扁扁的线条,和身边的杂物瓦砾揉搓在一起,内心的情绪鼓涨着,跌宕着,无处发泄,一阵急促的滴滴滴的响声,将她从混沌中彻底拉出。
“还好么。”随着一阵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他的声音传到耳边。
她连连点头,委屈恐惧像是被瞬间激活,从体内呜咽而出。
“受伤了么,怎么不说话。”手指的力度瞬间加大,温热稍稍褪去,突兀起几缕冰凉。
那缺失的热量像是顺着自己的掌心一路传到心底,心里多了几分暖意和安宁。
她稳住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回复:“没事,只是看不见······”
停顿了一下,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和自己的状态,接着说:“左脚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动不了。”
其实从那刺疼的感觉她知道,情况大概不会太好。
手上的力度缓和了下来,只是那么柔柔地握着,是不是晃动一下,就像平时他轻轻刮着她的鼻子,透出几分放松。
“放心,肯定有人来救咱们的,刚才我都听见了,外面有好多人打电话,还有救护车的声音呢。”
“我昏了很久么。”她努力张开嘴,感觉有些干渴。
“挺久的,我醒来之后就一直喊你,还是你的手表闹钟把你叫起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同样干渴但透着轻快。
“心真大,咱都被活埋了,还能睡得着,要不是你闹铃响得及时,都以为你要一直睡过去了。”那边的自言自语,平添了几分活力,她习惯性的想要一脚脖子踹过去,全身滞涩的感觉和左脚的卡顿让她重归现实。
“咱们能出去么。”言语里的中气不足出卖了她的忐忑。
“把么去掉,咱们准能出去,别忘了咱在哪,厨房,有吃有喝的,什么都不愁。”
“我想喝水。”
“没问题。”那边的回答让她精神一振,不过紧接着的话多少让她感觉有些丧气。
“再等等,我这边马上就有办法了。”
“都这个样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别忘了,我手里还有把菜刀呢。”
“你手里是我的手,别想忽悠我。”
“另外一只。”
“哪有什么用。”
“你想呀,咱厨房外面就靠着大马路,而且柜子里面还有一大堆水果蔬菜,我这边地方不小,等我清除的地方足够大,就能找到吃喝了。等咱们吃饱喝足了,就算没人救咱们,哥哥用菜刀也能给你砍出条活路来。”
手中传来的微微抖动,让她感受到那边的得意,每次心里没底时,他就是这种状态,不过这次,她宁愿相信。
细微之中,传来一声声犬吠,和人们的呼喊声,她也想喊,却力不从心。
一阵刺耳的响动从他那边传了出来,还有他那极具韵腔的嗓音,混在一起,柔和尖锐,穿过灰尘碎石,一路蜿蜒。那是一枝荆棘,透过黑暗,努力的攫取光明和希望。手上的力度大了一些,那是在告诉他,别怕,有我。
她的思绪有些恍惚,飘飞过时空,穿梭到另一片世界。刺目的阳光包含裹着鲜活的色彩,围住了那个男生。读诗社的涉外活动,一群小女生围着他眼冒金星。
他就站在中间,一首《琵琶行》从他嘴里,果真有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噼啪作响,珠声玉脆,一下子让她记住了这个浓眉大眼的男生。
她想,如果能天天都听到这种声音,大概会很有趣吧。
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对未来的铺垫,缘分像是一道看不见的线,随着时间的消逝,不断收起,某你突然抬头,就会发现,对面那个人已经站了好久。
然后,很久以后。当他用那独特的声音邀请她时,她答应的理所应当。
“真不矜持”,她暗自腹诽,迟来的绯红在黑暗中攀上了脸畔。
呼救声和着金属的敲击声一声紧过一声,响在她耳边,如钟鼓齐鸣,在脑海中激荡起一层层波澜,让黑暗无端多出一点清明,注进一丝生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直到毫无分量,只剩下轻重不一,忽疾忽缓的敲击声。
“给你讲个故事。”
“没心情。”
“那就算讲给自己听吧。”敲击声未曾停歇,那声音,让人觉得心安。
“有个好奇心很重的男人,无论什么事,都想要弄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算一时不明白,也会想尽办法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真是个闲人,跟你似的。”她下意识的回道。
“别瞎说,我跟他才不一样呢。有一次,他骑车行驶在路上,身边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车身上贴了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可是车子开的太快,根本来不及看清。于是他加大油门,努力的追着那辆货车。好不容易靠近了,看清楚那行字,写着‘视线盲区,请勿靠近’,刚刚看清,前面迎来一个急弯,等货车拐过,那个男人也被卷进了车底。”
“那男人比我们幸运,起码没什么痛苦,还能死得明明白白。”气氛有些晦暗,她顿了顿,仿佛为了缓解尴尬,继续说道:“这笑话真冷。”
“小妞,你也太较真了,什么死不死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做人,别那么较真,难得糊涂。”前面的声音有些戏谑,一点没有被困的窘迫,敲击声更加起劲了。
突然,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细响,紧接着,那只不曾松开的手松开,抽回,伴着几声轻微的呻吟声,一个冷冰冰,圆乎乎的东西被送了过来。
“大难不死,必然福星高照,我就说吧,天无绝人之路呢,快尝尝,我记得今天刚买的西红柿,汁水可润了。”那边的声音充满了惊喜,那神情,隔得老远都被她闻得清清楚楚。
好不容易把那东西凑在嘴边,那清凉的触感让她有些迫不及待,一口咬了下去,一股汁水,夹杂着浓烈的辛辣甘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猝不及防的刺激让她喘不过气来,眼泪口水一下子奔涌而出。
“怎么样,是不是很解渴。”撞击声在哪到沉闷的声响过后更加有力了。
“丫头,信不信,就算没人发现咱们,咱们也能掏出个出路,就凭刚才那一下,吃喝就不愁了。”
“你吃了么。”
“当然啦,我一个个挑的,酸酸甜甜,绝对解馋。”说着,还传来了几声咂嘴的声音。
“下次去我家,不用穿得那么正式,怪难受的。”脸上还残余着泪水,她晃了晃那只重新握着自己的手。
沉默,而后是愈加猛烈的砍击声。
“快了么,我们能出去了么。”
“快了。”那声音有些颤抖。
“等出去了,不想吃牛丸了,我要吃烤鹅。”
“好,咱俩吃一只,我还要加一份牛河。”
“有些困,想睡会。”
“你可得陪着我,我怕黑。”
······
当第三次听见犬吠时,她眼前一黑,只闻得到搜救犬身上特殊的气息,离自己很近很近,身前的金属撞击声,急促而高亢,只是他的声音,已经含混不清。
再次醒来时,这个世界已经变得空旷了起来,躺在洁净的病房里,左脚打着石膏,右臂输液,昏昏沉沉。
身旁,他躺的安详,脖子和双臂全都被石膏固定着,一只手缠着厚厚的绷带。
护士推门而入,看见清醒过来的她后笑意盈盈:“这是你老公吧,真幸福。”
她一脸疑惑。
护士接着说:“发现他的时候,胳膊都断了,还仅仅攥着你不放,一只手被半截刀刃割得惨不忍睹,还护着胸前的一袋子洋葱,说要给媳妇吃。”
一瞬间,她又回想起那时的辛辣,甘甜。
等他醒了,她要八抬大轿,娶他回家。
身旁那个男人,睡得安宁,用尽了气力。
岁月拾遗拾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