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如尘(二)—小镇岁月

(1)懵懂年少

小时候的杉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有着贪嘴的毛病。

那时候她的父亲是供销合作社的主任,这个职务在当时是很受人尊敬的。因为七十年代的人们都知道那时无论买什么东西都得拿到供销社发的票才可以。譬如买肉要有肉票,买糖要有糖票,买布要有布票,买米要有粮票,所以杉这个主任千金理所当然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成了大人们巴结的对象。

杉当时正上幼儿园,上学经过的小巷是条相当热闹的街道,也是去学校的必经之路。

首先杉会先去拜访一下供销社炊事员阿姨的家,他们家是做麦芽糖的,就是那种白色的麦芽糖,他们会在墙上订一颗长长的钉子,然后把麦芽糖挂在上面,用两根筷子绕着麦芽糖使劲反复抻,到了后面麦芽糖就变得很硬很硬,然后用剪子剪成一个个的,杉每次都会装得满满的一袋,虽然可想而知小朋友的衣服袋子都大不到哪里去,所以装几颗就满了,炊事员阿姨乐得送个人情,更何况杉是个特别可爱的小朋友,社里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喜欢她。

而后当她蹬着小皮鞋走进巷子的时候,正在做生意的街道两旁的小贩们就会递给杉他们正在兜售的零食,小到一杯豆子,大到一根甘蔗,杉的每个袋子都装满了,不得不装进书包里。有时放学回来的路上也会再“掠夺”一遍,虽然那都是人们自愿给的,但是父亲知道了总会狠狠地K杉一顿。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改,贪嘴的杉依然是来者不拒。想来杉的父亲一定是失望极了,自己一直严于律己,两袖清风,却养了一个这么不屑的女儿,真是辱没了他一世英名。

有些人的性格天生就是不受约束,放纵不羁的,杉就是这样的人。

那时候她偶尔也会突然消失一阵子,让妈妈一阵好找,原因有可能是爸爸单位的姐姐说她们家甘蔗丰收了问杉要不要去吃,杉自然是想都没想就去了,并且没有经过大人的同意就跑了整整三天,乐不思蜀。回来的时候爸爸自然又是一顿臭骂兼暴打,可是顽劣的杉是好了疮疤忘了疼,过一段时间又照犯不误。

小时候的杉任性妄为。她会在每天清晨父母让她去买豆腐的时候向卖豆腐的老爷爷索要一分钱,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分钱会有许多零食可以买。他是个孤寡老人,只因为仗着他喜欢小孩,杉小小的愿望总能得到满足。而这件事父母一直不曾发现,否则他们是不可能饶过杉的。

杉还会在每天傍晚时分,门市部关门的时候和一个疯子一同坐在台阶上分享他已经长虫了的炒扁豆,扁豆上满是虫眼。有许多小孩看见他总是“疯子,疯子”地叫唤,他会一直追着打他们,但他从来不打杉,想来疯子的心灵世界一般人不懂。而杉看着那些孩子看她时仰慕的眼神,心中无比得意自豪。

当然调皮的孩子天生也有着同龄人无法比拟的优点。

有一次,杉的父亲去城里开会,要去一星期。恰好赶上老家的二嫂坐月子,妈妈也匆忙走了,他们可真放心,扔下八岁的杉,没有给零花钱,只是托了一个同事管杉的一日三餐。开始时杉倒是挺开心的,因为终于可以当家做主了,没有人可以管她了。过了一阵子嘴馋了,文具也用完了,才发现口袋空空如也。怎么办呢?杉于是灵机一动,趁着办公室的人下班了,偷偷溜进办公室里,收集浆糊瓶子,碰到没用完的就把它倒在已经作废的发票或报纸上。第二天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上班的时候,都抓了一手的浆糊,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杉则拿着她的战利品去收购站换了一大把的零花钱,此后她又用了同样的方法度过了那段艰难得但对她来说也是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可惜好景不长,杉又因为父亲调动的关系,离开了她两年朝夕相处的伙伴,老师以及喜爱她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杉开始了另外的旅程,而她荒谬却又可爱的童年趣事则被大家流传传了许久许久。

(2)别离

因为父亲又要调动工作了,这回去的是离老家很近的一个小镇。杉离开的那天是个雾气弥漫的春季早晨。

那天母亲把尚在睡梦中的杉叫醒,杉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天还没亮,母亲在不停地在打点行装,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似乎是怕落下什么。父亲的腿脚不是很方便,许多事情都是母亲在做。他坐在窗前抽着水烟筒,重重的烟味散开来,红红的燃着的烟丝在黎明之前的黑暗中忽明忽暗。杉的心中说不上的感觉,毕竟还小,也还没睡醒。

用过简单的早餐,社里就来了许多年轻人,他们是来帮忙拿行李的。“靈子,靈子,以后要记得回来玩哦”大家唤着杉的小名儿。不停地往杉手里塞礼物,有皮影,有木制的会动的西游记师徒四人,有日记本,零食等等。杉懵懂得不停点头道谢。

杉喜欢这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八岁的上完二年级的杉已经似懂非懂得看了许多名著,会写书法,会弹脚踏风琴,会画国画。都是这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教的,他们都是杉的启蒙老师。杉经常是上午从一个哥哥房里进去,躲在他的书房坐上半天,看完半天的书。再进去另一个姐姐的房里敲上半天的琴键。然后晚上再钻进某个叔叔的家跟着学画画书法。那时候的供销社里人才济济,杉在半嬉戏半认真的状态里不知不觉地掌握了了许多知识,为未来的学习奠定了基础,虽说杉后来并没有成为什么了不起的大家,但是这些琴棋书画是她生活的快乐源泉。

滴~~~~~远远地有汽笛声传来,似乎要穿破浓重的雾。有个老年艄公过来说:“船到了,该动身了”。大家便忙碌起来,拿被子的,抬箱子的,有个哥哥牵起杉的手在雾气里走出门去,杉懵懂地跟着,只记得哥哥暖暖的手在三月冰凉的早晨里温暖着杉的身心。

走着走着渐渐人声鼎沸起来,浓雾里依稀看到许多黑色的建筑,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扬着帆,码头到了。

大家匆匆忙忙地把行李搬到船上,杉和父母也要跟着上船,大家都在道别。临别在即,杉终于有些清醒过来,她的心里有股东西涌上来,她紧紧拽着哥哥的手不愿意松开。哥哥似乎明白杉的心情,他轻轻拍拍杉的头,拉着杉的手缓缓走过跳板到船上去,然后他抱了抱杉,下了船和大家一起向这边挥手。

又一声汽笛响起船渐渐离岸。

突然间人们听到一阵熟悉的歌声。杉朝岸上望去,只见两排长长的队伍,杉的老师站在前头,原来老师带着同学们来给杉送别。她们唱着弘一法师的那首《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声音里有同学们的啜泣声,忧伤而低徊。杉终于哇哇得哭了起来。船在歌声和杉的哭声里渐行渐远,从此小小的孩子明白了世上还有一种愁肠百转,就是别离。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这一去经年了,再也回不到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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