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成功人生,都有一次华丽转身
——往事知多少之韦应物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韦应物《滁州西涧》
这首七言绝句因入选语文课本,成为脍炙人口的名诗,极大提高了唐朝诗人韦应物的知名度,稳稳地将韦应物送进唐朝诗人排行榜TOP30。
后人将韦应物定格为“山水田园诗派”诗人,与王维、孟浩然、柳宗元并称为“王孟韦柳”。韦应物的诗作以五言古诗成就最高,风格淡远,写景如画,有"五言长城"之称。
韦应物(737—791年),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人,属韦氏逍遥公房一支,以门荫入仕,起初为玄宗皇帝的侍卫——右千牛备身。
在此不得不划一下重点,因为这段话很重要,是了解韦应物的关键,当然也是有趣好玩的知识点。重点有三:“杜陵人”、“韦氏逍遥公房”、“右千牛备身”:
(一)杜陵人,这里的杜陵实指杜陵邑。杜陵即西汉宣帝刘询(原名刘病已,一个很有故事的人)的陵墓,杜陵邑即杜陵旁的城邑。西汉共有11个皇陵,其中9陵在长安北面的咸阳原上,排列位置自东向西依次为:阳陵(汉景帝刘启墓)、长陵(汉高祖刘邦墓)、安陵(汉惠帝刘盈墓)、义陵(汉哀帝刘欣墓)、渭陵(汉元帝刘奭墓)、康陵(汉平帝刘衎墓)、延陵(汉成帝刘骜墓)、平陵(汉昭帝刘弗陵墓)和茂陵(汉武帝刘彻墓)。唯有汉文帝刘恒的霸陵在长安东郊白鹿原上,以及汉宣帝刘询的杜陵在长安西南少陵原上。
为了皇帝死后不冷清寂寞,西汉在建造皇陵时,都在陵旁建设陵邑,也就是城镇,然后从全国各地迁移官宦世族、富豪商贾到陵邑居住生活,迁居陵邑是一种荣耀,享有一定特权,因此有钱有势的人趋之若鹜。
李白的《少年行》“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白居易的《琵琶行》“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后来“五陵年少”成为一个成语,指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这里的“五陵“就是咸阳原上的长陵邑、安陵邑、阳陵邑、茂陵邑、平陵邑。
到西汉第八任皇帝元帝时,皇帝刘奭(shì)取消了建陵邑的传统,所以西汉有陵邑的皇陵共七个,杜陵邑是其中之一,且是最后的一个陵邑。它虽不在赫赫盛名的“五陵”内,实际跟五陵邑一样,都是权贵富豪的聚居之地。
(二)韦氏逍遥公房。韦氏家族早在西汉时便迁入关中,历经魏晋、南北朝的长期发展,到唐代已然开枝散叶,成为一个支脉分派庞大的家族,《旧唐书》有言“氏族之盛,无逾于韦氏”。唐代皇家对韦氏家族十分重视,视为王朝的股肱,通过联姻与之结成紧密的政治联盟。
唐代时的韦氏家族,大的支脉有九个,世称“韦氏九公房”:其一西眷,其二东眷,其三逍遥公房,其四郧公房,其五南皮公房,其六驸马公房,其七龙门公房,其八小逍遥公房,其九京兆韦氏。
韦应物一支便是其三的逍遥公房。一个家族有如一个江湖,可谓“侯门深似海”,如此衣冠鼎盛,许多皇族也望尘莫及,由此可知韦应物的家世背景不一般。
(三)左、右千牛备身,始于北魏的一种高级禁卫武官,负责侍卫皇帝的安全,且掌执御刀——千牛刀,由此而得名。千牛刀,典故源自《庄子·养生主》“今臣(庖丁)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寓意就是解千牛而不钝的宝刀。
在唐朝,左、右千牛奋身不是一般人想干就能干,有着严格的选人标准:一需是高荫(荫即祖先积累的功勋)子弟;二要年少有姿容。高标准也有高福利,千牛奋身一职堪称平步青云最佳跳板之一,为贵胄起家之良选。正是仰仗韦氏家族的高荫,韦应物方能挤身千牛奋身。
韦应物为官一生,做过滁州、江州、苏州刺史,官秩为从三品或是正四品,相当于副省级高干。这比起挣扎于七、八品的杜甫,徘徊于八、九品的王勃、王之涣、王昌龄、李商隐等多数大诗人来说,韦应物的官做的已经很大了。想必韦应物对此也是欣慰满意的,寻遍他的诗文,多是为官的清闲和淡泊,绝不像上述几个诗人一生仕途困厄,内心幽怨,郁闷至极。
纵观韦应物的一生,出身名门望族,仕途官运通达,诗坛犹占一席之地,堪为人生的赢家。然而,细品韦应物的人生际遇,一切有赖于一次回天转日的转变,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将其送上了制胜人生的上升通道,对于这一次转变,不妨称之为“浪子回头”。
话说当年门荫入仕,以千牛奋身侍从玄宗皇帝,花钿绣服,往来宫闱,目空一切,恣意人生。有如韦应物自己所言“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简言之,那时裘马轻狂,豪纵不羁,横行乡里,完全一副加强版的五陵年少的做派。如果按照这个轨迹走下去,韦应物不是无赖流氓,就是一介武夫,绝然成不了“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的名诗人,也做不成“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的良心官。
然而,突如其来的安史之乱打乱了一切。玄宗皇帝西逃入蜀,失人失心失位,树倒猢狲散,那帮架鹰走犬飞扬跋扈之徒没了靠山,失了势,正如韦应物诗里所言“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当然能欺负五陵年少的人,肯定不是一般平头百姓,而是朝中的新势力。唐肃宗李亨趁乱抢了老爹的皇位,心里一直不踏实,生怕老爹再次复位,所以平叛治乱防老爹一直是他工作的重中之重,如此一来,旧朝官吏自然在肃宗的新朝里不受待见,尤其是曾经跟玄宗走的很近的人。肃宗执政的6年,正是韦应物人生最低谷的6年,前程黯淡,希望渺茫。
每个人生都有低谷,每个人对待低谷的态度亦不尽相同,或是继续沉沦,或是无为等待,或是自我革新。韦应物的选择,是一种睿智且勇敢的选择,是一次理性且成熟的选择,那怕他的选择有被动的成份,有家长干预的因素,但是他能收住鲜衣怒马狂放的心,坐成青灯黄卷求学的人,彻底将自己从“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的顽劣青年,变为一个“把笔学题诗”的好学之子,已然难能可贵,非常人可为。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变人的性情比改朝换代还难,韦应物却能回天转日,浪子回头,说是一个人生传奇名副其实,说是一个诗坛奇迹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