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这个妹妹,怎一个“愁”字了得?

都说林妹妹是愁的化身,然而黛玉是独特而丰厚的,她的世界,“怎一个愁字了得”?

她内慧外秀,启蒙老师贾雨村说她不与凡女子相同:“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

她诗思敏捷,过目成诵。别人作诗,苦思冥想,她一挥而就;“西厢记妙词通戏语”那回,黛玉时而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时而嗤的一声笑了,揉眼笑道:

“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让人怎不为她的个性才华迷恋!

她爱哭,但是更爱笑,她笑得恣意,总是伴随着各种小动作,比如“点头叹笑”“拍手笑”“摇头笑”“笑着忙央告”“指着宝玉笑”“拉着宝钗笑”“手握着嘴不敢笑”“笑得喘不过气气来”……第40回刘姥姥讲笑话,她“笑岔了气,扶着桌子哎呦”,让人想起这幅画面就想笑。

她伶牙俐齿,俏语娇音,说话幽默有趣。“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那回,贾宝玉闻到林黛玉袖中的幽香,醉魂酥骨,问黛玉香从何来。黛玉冷笑说:

“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

宝玉笑着翻身起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伸手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肋下乱挠,黛玉笑得喘不过气,一边说“再不敢了”,一边理着云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宝玉不解,黛玉点头叹笑:

“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

这段文字实在是诙谐幽默风趣,道尽了女儿在爱情中的醋意,然而这样甜蜜的“醋”,谁不爱吃呢?

她坦率纯真,以诚待人,一旦认定了对方是知己,便肝胆相照。帮香菱学诗,她热情大度,循循善诱,亦师亦友。宝钗送她燕窝,剖其心事,她掏心掏肺,引咎自责,此后待宝钗如同亲姐姐一般。

对待下人,她更是谦和,送她燕窝的老婆婆冒雨赶来,她命人打赏几百文钱,给婆婆打酒喝;小丫鬟佳蕙送茶叶给黛玉,她顺手抓了两把赏钱给她;她和紫鹃,有着最深挚的姐妹情,相互陪伴,相互付出,黛玉死后,紫鹃的痛和悲如同她的名字:“杜鹃啼血猿哀鸣”,此中真情,大观园中的那些薄情之人岂能懂得?

内心纯净,说话便直爽。黛玉的“尖刻”言语和“促狭嘴儿”其实出自她的“真”心,和“竹林七贤”中的阮籍一样,她也是白眼给俗人,青眼给知己。她傲然、任性、忘我地活着,活出了真性情,活出了“自己的心”。

结社吟诗,她襟怀洒脱,鲜活流动,笑得最多最开怀。咏海棠组诗,李纨评“蘅芜君”第一,“潇湘妃子”第二,即便宝玉说蘅潇二首要再斟酌,黛玉也未流露出任何的小性子。

和湘云在凹晶馆联诗,她完全沉浸在诗歌的世界内,听到湘云说出“寒塘渡鹤影”,她“又叫好,又跺足”,连声赞叹:“了不得,这鹤真是助他的了!”同命相怜的姐妹,在那么一个月色如洗的晚上,灵魂劈面相逢,那一夜的黛玉,何等平和开心!

曹公把一个“憨”字送给了湘云,把“痴”字留给了黛玉:“痴情女情重愈重情”,“病潇湘痴魂惊噩梦”“林黛玉焚稿断痴情”,黛玉确是痴性情人,她对人痴,对诗痴,虽然是世外仙姝,却是红尘痴情人。

和“山中高士晶莹雪”宝钗相比,她多的是一份热心肠,真性情,宝钗是冷美人,所以无论宝钗为人处世多么完美,总是给人一种隔膜感。

明清作家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有痴之人,皆有大深情,这份痴让灵魂变得有趣,亦让人成为有趣之人。

这样的痴黛玉,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谁不愿意与其交往呢?更何况她还是那么美,她是不染尘俗的世外仙姝,是天然的,性灵的,有着飘然出尘的风韵,她的一言一行,都散发着香草美人的韵味和清气逼人的风格,让我们再回看一下黛玉的出场: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集天地灵秀于一身。她的出现,把世俗中的我们一下子从灰色、琐屑、烦扰的尘世泥淖中出,如雨后彩虹,给人想象,净化灵魂。

天上掉下的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在追名逐利的喧嚣中,她以清气、真纯、痴情、诗意走近我们,如清风明月,让人神清气爽。

活在纷繁的人世间,我们常常会被物欲驱使,会被道德绑架,以致盲目地忙碌。正因为如此,黛玉的形象才更有价值,身为柔弱女子,她以铮铮硬骨唤醒了我们的自我意识,教会我们不随波逐流,不阿谀奉承,知世故而不世故,热爱生活而坚守自我……

走过冰冻的四季,绛珠仙草灿烂绽放,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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