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酒

杯中日月长

参观了一个朋友的酒窖,排列整齐的酒缸里,储存了一万多斤酒。这个酒窖,不过是常见的菜窖进行了装修改造,多半在地下,夏季温度也只有十三四摄氏度的样子。酒存在这里,靠时间来醇化,过上一年之后就可以开售,朋友说现在就有预订的客户,大部分是本地的饭店酒楼,外乡人来了,专门有人喜欢喝这些纯粮小烧。

新粮马上就要上市了,朋友还准备再加工一批,看来这个市场还是很大的。现在尽管养生专家们一再呼吁少饮或不饮酒,但在生活中,酒却是人们离不了的。我自己也做了两大坛多种粮食杂合的酒,百多斤,除了给爱喝酒的儿子,留下一点泡人参等各种道听途说能滋补的东西,有用没用不管它,只当是生活中的一种乐趣,高兴时少喝一点,人微薰,就想起以前喝酒的事情来。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旬,那时身体好的不知什么叫感冒发烧。工资不高,和先生两个人月收入合在一处也就百十多元钱。先生喜欢酒,钱少,不舍得喝贵酒,我们就买两元钱一斤的瓶装谷酒。

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先生逢喝必劝,一来二去,我就成了他的酒友。下了班,烧上两个简单小菜,两个人坐在一起,一边喝,一边说着彼此不曾了解的过去。经人介绍的婚姻,初始总是有点装,酒一下肚,就把虚伪的那些东西全都浇没了,话越说越多,浓情蜜意的,寻到了知己的样子。

噢,年头多了,忘了那个谷酒是哪里产的,但记得是52度,喝起来也算清澈甘冽。不能不感谢那个厂家,那才是良心酒厂,物美价廉,没弄假酒糊弄人,要不然我现在不仅仅是记忆力差,有可能早早就痴呆了。

有一回我和先生喝高兴了,两个人竟把一瓶酒灌进了肚里,之后神智清醒,该干嘛干嘛,还可以照常给儿子讲故事。

在家里主动喝,在外面被动喝得更多。那时有一个风气,除了部门的人不时找个由头去饭店大吃二喝,单位也是不管开大会或小会,都要“摆大盘子”,在食堂聚餐,杀猪宰羊喝大酒。另外由机关去基层单位,到了哪家也都是酒席款待。

年轻气盛,被别人煽煽风,心中的小火苗就呼呼地燃烧,喝起酒来也有一股舍生忘死的豪气。酒桌上英雄好汉,回家后必是狼狈不堪,丢人现眼的事也有过,就此打住,不好意思多说。

那时候潜意识里把喝酒理解为有血性,一喝起酒就会想起李白斗酒诗百篇,想起中国古典小说里那些好汉形象。景阳岗武松打虎,关羽温酒斩华雄,离了酒,就没有这些精彩的故事了。

为了给自己喝酒找一点理由,也留意关于酒的一些说法。酒的生产在我国已有数千年的历史,早在夏朝,就有用谷物或水果类发酵制成的饮料。

古代传说酒的发明人是杜康,因而就用他的名字作为酒的别称,如曹操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人以酒宴饮的场面,在诗经中已经有生动的描写,如“酒醴维醹”,说甜酒又香又醇;“或献或酢”,有时主人敬酒有时客人回敬;“既醉以酒”,大概就是请我喝酒,我醉啦。

古人大都喜欢喝头年冬天酿造的熟酒,认为喝春酒可以延年益寿。这种饮春酒的习惯,在诗经中也得到反映,比如“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在影视剧中看古人饮酒,大坛子大碗,那叫一个爽。可是细想想,那时的酒可能价格低廉,要不然如武松那样的一个普通人,能一口气要来十多碗酒?要花多少银子?

有一年我下班等公交车干等不来,就钻进车站边上的名烟名酒店内。对烟一窍不通,进店后就把目光落在酒柜之上。

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的眼睛瞪圆了:这是在卖酒还是在卖工艺品?价格从数百元到数千元一瓶不等。难道这酒喝了能羽化成仙?可能这酒的味道特别好吧。

我在心里盘算着,如果买一瓶上千元的酒,充其量也就是一斤左右,我不喝,更不能大口喝,只一小点一小点地抿在嘴里尝滋味,每抿一小点也要十几元吧。白花花的银子换来这点劳什子,值吗?

当然,这是老早之前的事,后来眼界逐渐打开,看到广告中打出的上万元一瓶的“人头马”,也只是咧嘴一乐,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在不断经受捶打的过程中变得韧性十足,越来越强大,这也算是一个例子吧。

何况就在当时,我的眼睛在瞪到极限之后,就又恢复了原状。我在心里嘀嘀咕咕:你这酒再好再贵,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但我接下来又想了,和我是没有关系,那和谁有关系呢?

正想着,公交车来了,我上了车,还在心里琢磨那高档酒和谁有关系的事情。看着车上挤挤压压的一张张陌生面孔,我有点琢磨出和谁有关系了。我想起了当时流行的一句话,喝的不买,买的不喝,那这些贵得吓人的酒就和那些有事求人者和“有幸”喝酒者有关系了。

这是和高档酒无意间的一次邂逅。大约也就在那相隔不长的时间,也被假酒吓到了。

一个同事,去参加他小舅子的婚礼。喝的是喜酒,自是尽兴而归。被人送回来之后,一改往日喝点酒就闷头睡觉的习惯,又说又唱,折腾了半宿,第二天没来上班,大家就好奇地互相打听。

这个同事平素颇有酒量,半斤八两的,根本拿不住他,这次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隔日同事来上班,一脸的疲惫之相,直觉他是害了一场大病。后来才知道,他那个小舅子好面爱讲个排场,却又银子有限,那时乡下红白喜事时兴喝纯粮小烧,但要八九元钱一斤,他为了省钱,就买了街上走街卖酒人3元钱一斤的散酒。这酒根本不是粮食酿的,大概是酒精勾兑出来的,参加婚礼没喝出人命,也是万幸。

随着年龄增长,各种小毛病如旧日债主,纷纷上门来讨账。最明显的,就是记忆力变差,丢三落四不说,前天发生的事,常常拿来当今天的故事讲。没办法,年轻时欠下的,年老了就要还回去,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我有时看着天发呆,就想今天这种状态,和年轻时喝的酒脱不了干系。

酒浪滔滔,身在其中的人大多随波逐流。年轻时把酒喝得十分气派,真碰到在酒桌上一口不喝的,这个人基本也就武功全废,普遍共识是酒品见人品,这人捏捏咕咕的,假,不大气,不适合相处和深交。所以能喝不能喝的,一般上了席面,总要端起酒杯。

记得有位作家这样说过,天上可以没有上帝,地下可以没有阎罗,人间却不可以没有酒。

不可以说这作家是一个酒仙,因为他随后的注解是:生命就是一盅美酒,创造就是一盅美酒。

他还用哲人的口吻接着提问:到了何时,人们才可以不醉而常醉,不醒而常醒?可以不借助酒的魔力随时进入奇妙境界?可以看见一片落叶飘摇,看见一滴露水闪烁,甚至一缕阳光落身,一缕音乐入耳,都刹时进入如醉状态?

非常欣赏这位作家,他用酒来深化了人生该有的状态,就是把生命当作一盅美酒,最美的醉态是与自然合二为一。

现在回头去看,真为当年喝酒的“豪气”而愧悔。豪气本应是内心世界酣畅通达的外在表征,却被用来当作胡作非为的一种托词。

身体只有一个,容不得怠慢或者放肆,所以那酒还是细水长流,一次少喝点,高兴的情绪一露头,马上打住为好。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惜明白的晚了,要不然,何至于现在过目即忘?喜怒是不形于色了,剩下一副近乎老年痴呆的不卑不亢。

壶小乾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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