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再陪我十年，十年不行，五年也好

大年正月初一那天，一大早全家出动去舅舅家拜年。舅舅还是和往常一样身体很健康。可是却没有看到舅妈。

我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舅妈去哪里了？如果是平时的话，她总是会笑眯眯的出来迎接大家的，可是今天却没有看到她。而出来迎接我们的表哥表姐们也没有平常那样开心笑语的感觉。他们一个个虽然嘴里还说着恭喜发财之类祝福的话，但是脸上却隐藏着一种沉重。我心里想，莫非舅妈的病情严重了？

进了屋，四下环顾一下，果然没看到舅妈。舅舅招待我们喝茶吃糖果，然后跟他妹妹，也就是我婆婆聊天。我没有细听，但是隐约感觉他们在说舅妈。这时表嫂从另一间房出来了，顺便把门关上。她走到舅舅那里，低声让舅舅不要说舅妈，说是舅妈听到他们在谈论她。这时我顺便问了一下舅妈在干什么呢？在哪里呢？表嫂低声说在床上躺着呢。然后急匆匆地又回到那个屋里去了，顺便把门给关上了。我有心想跟着进去看一下，但考虑到可能会打扰到舅妈休息，只好又安静地坐在那里。

大约半个多小时以后，我家儿子和丫头突然让我赶紧过去，说舅奶奶起床了。于是我跟着两个孩子到了另外一间房子里面，果然看到舅妈坐在沙发上面。我大声喊了舅妈并祝她新年快乐，却发现她一副表情很茫然的样子。她戴着一顶红毛线帽子，身上穿着厚厚的大红棉衣，还盖了一床大被子。大被子盖在电烤炉上，她的一双脚就放在烤炉上烤火。两只手也放在被子下面。二表姐坐在她的一边扶着她给她按摩，而舅舅坐在她的另一边。

舅妈定定的看着我，双眼空洞，没有任何表情。舅舅向她介绍说，这是外甥媳妇。可是她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看到她的嘴角是歪的。

她的眼睛在每个人身上转了几圈。然后，一只手从被子下面腾了出来。舅舅看到了，赶紧把她的手又放回被子下面去，然后还轻轻地把被子掖了掖。又小心翼翼地从舅妈衣领处拾起一根头发掸开。他动作轻柔，深情专注，看舅妈的眼神温柔。

可是舅妈对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想起大概一个多月前去看他们时，舅舅从菜园子砍白菜回来说他差点掉进了池塘的时候，舅妈还像小女孩似的给了舅舅一个白眼，然后嘟着嘴说，就你能干。可是没想到才这么短时间她就对舅舅的温柔没有任何感觉了。我鼻子一酸，想起先前舅舅在跟我婆婆聊天的时候说他曾经在舅妈清醒的时候跟舅妈说让舅妈再陪他十年。舅妈说，我还陪你十年哦，能陪你五年就已经很不错了。于是舅舅说，行，那你就陪我五年吧。

我和舅舅舅妈平时打交道不多，基本上就限于每年的正月初一拜年。然后就是上个月的时候听说舅妈出院特意去看了下她。

就是那一次我看到舅妈白了舅舅，嗔怪他能干。而舅舅却讪讪地说，谁让你要吃白菜呢。

也是那一次，舅妈掏出一个里面装着南瓜子的小塑料袋。她不好意思地冲我们笑了笑说里面的南瓜子有点回潮了。可是很显然，她并不舍得扔。她就这样坐在沙发的角落里面，屈着双膝，把南瓜子放在她的膝头，然后时不时剥一粒南瓜子到嘴里慢慢地铆动着。舅舅听说南瓜子已经比较阴潮就想把南瓜子给抢过来，不让舅妈吃。可是舅妈就像个调皮的小女孩那样扭动着双肩，然后用一双手宝贝地把她的南瓜子紧紧护在胸前。舅舅只好无奈地笑着放弃。

自从我嫁给老公十多年，在每年拜年的短短几个小时里对舅舅舅妈的感觉无非就是普通的后辈对长辈的敬重。尽管每次他们都是微微笑着，对我们极其客气又慈爱。可在我们这些后辈眼里，他们就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而近两个月的这两次见面我所看到的三个画面让我发现了他们也是普通的男女，也是普通的人。舅妈会撒娇，舅舅会痛心。他会拉着舅妈的手请她再陪他十年，哪怕五年。

舅妈肯定陪不了舅舅五年了。我知道。

因为从表嫂那里得到消息说舅妈脑中的阴影已经扩大了。医生们怀疑是脑癌。

而舅妈在这段时间里吃不下任何东西，即便吃下一点东西也会呕吐。头痛的时候会痛得满地打滚。意识清醒的时候她会一遍一遍数自己的钱，会列举谁给了她多少钱？谁又包多少钱的红包给她？这表面上看起来是还很精明，其实，她还是已经糊涂了。

我不知道他们年轻时候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很恩爱？有没有吵过架？我只是看到了，当他们各自都80多岁的时候，只要老太太想吃白菜，老爷子就冒着滑入池塘的风险也要去菜园子里把白菜扯回来；而老太太嘴里嗔怪着，其实，心里未尝不是一种担心。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求得共枕眠。从舅舅舅妈身上我能看到的最长情的告白是：有生之年我能陪你几十年我很幸福，只求能再多陪你几年；有生之年有你能陪我几十年我很满足，只求你能再陪我十年，哪怕五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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