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惧死何以死惧之

2015年8月26日,在家乡湖南的话,虽已入秋,但夏季的余温还未退去,空气里依然闷热的感觉。而在西北瓜州到柳园的路上,秋风瑟瑟,天空灰暗,大漠黄沙,送我无尽风华叹,路太长,不旅行就会老;残阳退没,沧海明月,交替如此快,蚀我心怀;灵魂与身体,必须有一个在路上。

这里离新疆界只有几十公里。有车辆身旁驶过,眼瞟车牌号码对其基本认知和判断,定位自己到了哪里,是旅途最多的程序之一。寂寞与忧郁是内心主基调,寂寞与忧郁也是种生活方式。就像修行,苦等与期盼。

其实早看见在公路前方一公里处有一骑行者踽踽独行,灰色画面,稍有解缓,观察许久,按理那人应该早知道他的后方有一骑者也在默默跟随,他一直没减速等待我赶上,从其状态看,应该是一独行大咖,经验判断独立性强的骑者都这样,我行我素-----。


渐渐接近前面那埋头独行的骑者,就这样默默几小时之后,我追上去,原来是位老年骑友,一位老者一个人独行,不用说是一位执意要进疆的蛮子,或许有着不同凡响的经历或宿愿。我和他停下来,他始终驼背弯腰,似乎颈椎僵硬,头不可饶动,仅凭眼睛不停地转动接受四方信息,虽饱经风霜,那并不耐看的三角眼里透出灼烁老练的目光。不止我一人有这样的经验之谈:三角眼的人睿智或有安全感。

他说他姓吴,蚌埠人,已74岁,比较严重的颈椎病,还没说两句话他很直白的请我给他揉揉颈部,看来颈椎的问题困扰他,一直伴随骑行,这骑行的乐趣究竟还有几多?带着痛苦追逐梦想,如何取舍,对许多人来说实在太难,对老吴这样的人实在不是问题。颈椎痛归颈椎痛,骑行归骑行,两码子事,我正想象着,他打断我思路:“用力!用力!”。我加大力气,几乎可以损伤其颈骨的力量四周来回揉捏,其僵硬干瘪毫无弹性的双肩令我想起当年病榻上的父亲。我说:“您这大年纪还骑这么远,其他的旅行方式不更适合您吗?为什么非要这样,家里人同意您这样做吗?”

“一路上劝我的人太多-----”他低着头说话声音开始舒缓起来,看来按摩非常见效,他声音也高亢起来:“一路上赞同和怀疑的人太多。那天有人抱着我心疼的说我好像他父亲哦!……”他这才笑出声来,觉得别人的评价,无论好歹,都像是一份奖赏。


他从蚌埠沿着312国道骑行过来,已走了近3千公里。看他车车,新版捷安特,装束装备极其专业,不像我那么简单随意。其行为作风,不是一句两句话解释的清楚,意在领会。

“我这次出来,没告诉家里人,我女儿坚决反对我远行,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嘿嘿,快到新疆了他们还不知道我在哪里。”

“您应该通知他们,让他们知道您的行程好让他们放心。”我劝他说。

“不能说,他们知道一定会追过来-----,没事,除了颈椎我身体好的很。自己把握好就是。”看上去,除了颈椎的问题,他真的很睿智很利索。

“您年龄这么大,路上人烟稀少,许多不便和危险,”想到马上就要走星星峡到哈密两百公里无人区,我担心他的安全告诫他。

他不加思索的“嗨!大不了就是个死嘛!”我没说话,心想要是你真死在路上,自己倒没啥,可是要给许多人带来麻烦。

他仍不服气地说:“我的那些老朋友同事们,死的死,病的病,我不服气,要死就死在路上,我才不怕!”它那三角眼里透出一股剑光,老过的人如何解读人生,我们这些没老过的人,又怎知道?

我说:“您骑过西藏吗?”,骑行西藏永远都是骑行者们保留话题,试金石一般,他说:“没骑过,但我早年在西藏当兵-----”,难怪他什么都不怕,凡在西部历练过的,就像宗教受洗一般,已脱去尘俗,这样的人,你根本无需劝诫,他的行为准则,象行星规则不可干预。如此看待人生,押上生命做赌注,苦行对他来说就是修行,他在所不辞。

他说早年西藏当兵,早就想过新疆,未曾想会是自行车这个方式,而只有这个方式最适合此类性情中人,因此赶在终老之前实现理想,即使献出生命,潇洒一把,不枉一世为人,他就是这么想的。全国适合自行车旅行的线路太多,他偏偏选择苍凉寂寥的西北大漠。

他使我想起一句流行语:像世界末日来临一样对待今天。说的人多,理解的人少,能够去做的人更少。

我拿出大白兔奶糖,说明这个补充能量,他不屑,又拿出预备的鸡蛋,他也不要,即使后来到了柳园,为了他我预备陪他在柳园过夜而放弃当日直奔星星峡,他更不屑,催促我先走。大咖们都是这样,自我,固执,保守和笃定-----。

我们一路往前,我渐渐甩他很远,有时回头不见其人影,不一会他追上来,匍匐着身子,为减轻颈椎的压力,只能偏斜着头,用余光观察着车辆和路面。就这样骑到新疆?令人望而生畏-----

终于看到一排建筑,走近看,原是废弃的服务区,荒凉凋敝,我呆呆的站立,盼望其中某处有烟火,除了风吹,那黑洞洞的门窗似乎无休止的吞噬着光线,装饰你的凄凉。这么好的房子就这样废了?如果搭帐篷住一夜,不知会有什么发生,会不会有狼?-----。

就在这休息一会吧。不久老吴也赶到,只见他低着头,眼睛斜着向上费力观看,我们把车车靠墙支着,“快帮我揉揉,我头抬不起来了-----”他冷峻着脸,这一刻更显苍老,甚至眼角嵌着一滴不肯落下的老泪-----

就此一定许多人认为这又是何苦?这就是生活,一种生活方式。远行的人都懂。

我几乎是用全力掐他颈部,推捏锤揉都不能缓解,几分钟后他渐渐地支起头来,抬头向后仰了几下,睁开眼望着天空:“好了好了-----”。就这境况,看不出他有一丝改变主意的念头。

到柳园,我可以坚持继续骑行,下午直接进入新疆到星星峡,他拒绝我留在柳园陪伴他,而让我及时进疆。说:“我就不陪你到星星峡了,我得在柳园过一夜,没办法,颈椎这块拾道拾道再走,我一定要进疆-----”。

分别时我说给您拍一张,背对新疆的方向拍下一张,我没提醒,他自行举起双手大拇指,这动作,是顶我还是顶你自己或者顶这个世界?


我们毅然分手,天黑前我到达星星峡,这是进入新疆第一重镇,没来得及在这安心望星空,据说这里是全国仰望星空最佳之地,在此数星星得名星星峡。从攻略上得知,许多骑友都会在此停留等待结伴一同过无人区,自行车旅行网显示,上个月就有人等了一星期也没结果-----。

我没时间也没耐心等待结伴同行,只有接近晚间才可能有骑者到达,那意味着你必须在此浪费一天时光,还不一定能够等到同行者。我相信就是74岁老吴也不会如此奢侈,决不惧怕独过无人区-----。

我与老吴也绝不会因我们如此保守和顽固居然互不留联系方式而遗憾。不奇怪,路遇骑友如走马灯,心照不宣,我行我素,把你搁在记忆里,却不知你是谁已是常态,哪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

运气很好,一路顺风只用一天的时间安全度过无人区,到哈密后逗留两天并未见老吴跟进。不知他是否真的到过星星峡,那是进入新疆的必经之路。一个良好的开端一定要从那里开始。那段高速路上汽车轮胎留下的细钢丝特别多,如果爆胎他如何应对?除此外他又如何对付颈椎之患?唉,老吴-----。

在乌鲁木齐,甚至见到武威分手的那两位南京大学生骑手,也未见老吴-----。

边境霍尔果斯,伊犁,巴音布鲁克,以及库车和喀什,再也没见到老吴-----。

尽管有时和其他驴友们在一起热闹时突然打断他们:“在路上你们谁见过一七十多岁的老年骑行者吗?姓吴?蚌埠的?穿骑行服?有颈椎病?-----”

回答总是沉默-----。

而今,丝绸之旅已过去一年多,回顾旅途中太多的缺憾。没有去克拉玛依,没去库尔勒,他们都说库尔勒是一座文明之都,没有骑行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没有亲眼看看罗布泊,更何况不知老吴的下落-----。

人们说,有缺憾的旅途才是完美的,因为你总与缺憾过意不去,时常挂欠它。

老吴就是这样被牵挂着,如果中国的老年人群体多一点老吴的精气神,而不总是老实懦弱邋遢,或许步入老年化的中国社会真正告别孱弱与忧患为时不远。

祝福老吴2017年新年快乐,子嗣无忧,身体健康。更希望他老当益壮,不断酝酿和实现新的远行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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