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蟳子

大海在每一次涨落之间将大自然的礼物馈赠给海边的人们。为使叫起来顺口又简单明了，人们便把退潮后滞留在海滩的小海产统称为“涂头货”。凡是能入口，都被列入菜谱。假如你喜欢海鲜且爱动手，落潮时分，就可以到海滩上捡拾最新鲜的海产。这既丰富了餐桌，又能满足口腹之欲。

在冷藏设备尚未普及的年代，涂头货尤为受人青睐，原因是它比其他海货鲜。从上水到下锅能够将特有的鲜味在极短时间内送达舌尖。本人也因从小吃多了涂头货，至今还落下个始终不渝的不良习惯，无鲜不欢。积习难改，惭愧。

由于游戏性和趣味性兼具，海边长大的孩子便把赶海作为了日常，闲暇时光忍不住都会去海滩捡拾涂头货。年少时，每逢周末及假期，便会跟随大几岁的玩伴去海滩上边玩边作。也学到了几招讨海活儿，其中印象最深的算是捉蟳子。

农历六七月间，秋稻扬花时是蟳子的暴发期，这时的蟳子量多肉肥，俗称秋米蟳子。退潮之后，蟳子便会藏身于海滩上任何可以藏匿的地方。只要你不是菜鸟，弄点满足口腹之欲绝对没问题。

到海滩首先是仔细寻找蟳子喜欢藏身的地方及它的行踪。蟳的行踪跟人走雪地时候留下的脚印一样，讨海人叫做蟳路。找蟳路是门技术活，根据蟳路形状来判断蟳的体形及爬行方向。蟳在海涂上用八只脚爬行的时候，海涂表层上会留下相应爪子抓过的痕迹，每一只爪都划有一道痕，根据每道爪痕的间距和粗细深浅就能判断出蟳的基本体型，这道痕一头粗而深、一头细而浅，细的那头就是前进的方向，然后顺藤摸瓜就可以找到蟳的藏身之处。

退潮后的蟳子不会暴露在滩涂上招摇过市。来不及撤退就随便找个地方埋伏起来，水坑就是最合适的地方。它身上覆盖着泥浆，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有时当你走着走着，无意间脚突然被一块硬物蹭了一下。一回头、乍一看，啊！是一只高举双螯、斗志昂扬的大货。此时的它埋伏正酣，猛然被你这么一瞎搅和，打破了原有的平静，正怒火中烧。并迅速拉开架势，准备“迎战”。这时它如临大敌，性情极为暴躁，耀武扬威野性十足。在它自己领地且处于临战状态的蟳可不是好惹的，这跟你平常在菜市场所看到的蟳完全不同，想捉他可不是件易事。挥舞的两只大鳌就像一对钳子一样，不小心被它夹住的话，不仅让你疼得呼天叫地，没准还会鲜血淋漓。

更糟糕的就是死咬不放。为使这窘境不失风度，你姑且忍之。可将手放低让它接触到水坑，先放它一马，蟳意识到没威胁后便会松开大螯溜走，然后再趁机逮住。情急之下为尽快脱身，它会使出一招防卫策略：“壮士断腕”，宁可自断一臂保命。但留下的那只螯仍会死咬不放，这时单靠另外一只手是没办法将它掰下，在没有其他人和辅助工具的帮助下，只能靠你自己的嘴把它咬掉。假如这时你正饥肠辘辘，送到嘴的至鲜美味刚好可以安抚一下躁动的味蕾。同时也领略一波从上水到下肚尝鲜的无敌速度。

不仅捉蟳会被咬，手脚被碎贝壳所伤也屡见不鲜。滩涂上时不时哭喊声、呼救声此起彼伏，相当“热闹”。但对老手来说受点皮肉之苦却很平常，并不大惊小怪，出于同情也会若无其事地前来安慰受伤者。不过海水对伤口也有消炎作用，性质严重的再糊点海泥，一般不出几分钟就能止血。但痛还得持续一两天，或许更长。

蟳脱掉的旧壳讨海人叫蟳屍。留在海滩上的蟳屍除了不爬行，跟蟳并无二致，完全可以隐瞒过菜鸟级别的影像识别系统。以前曾经听祖父讲过，在他们那一辈就有这么一个人，真人真事，头轮跟别人去讨海时，别人捉一桶蟳回家，他却捡了一桶蟳屍回家，闹出的笑话至今还在相传。

然而，对有经验者而言发现蟳屍却是天赐良机。会先取它嗅其气味，若鲜度欠佳，毫无悬念；如果新鲜如初，便会在附近尤其是水坑里寻找蛛丝马迹，以获取蟳中上品—软蟳。这时它体力耗尽浑身酥软，毫无防卫之力，就算一条小鱼也完全可以把它当成腹中餐。无奈的它只好潜伏在水坑里，静待软壳变硬。将其托于掌心，沉甸甸、胖乎乎、软绵绵，令人爱不释手。它既可口，又是难得的滋补品，所以在下肚之前，一直会得到如同宝贝般细心呵护。

蟳子也喜欢扎堆潜伏在大小潮沟交叉口。这种地方有货也看不到，只能用手在泥沙底下盲摸，摸到一个算一个。出乎意料，居然还连连得手，一处就逮了好几个。这可喜的成果简直让人心花怒放，并抱着尝试的态度，专找类似的场地再摸，希望这模式能再次复制成功。没想到竟然也能奏效，尝到了甜头，信心倍增，便一发不可收拾，一气连逮了几十个。

当偶遇一蟳洞时，并且还有多人同时发现，就会蜂拥而上。但也有底线，不会出现五抢六夺局面。按照江湖规矩，速度决定归属权。看到不算，到才算，快者先得。

洞大蟳也大，劲头就越足。入洞试探后，若尚未遭遇抵抗，可直入巢穴直接拿下；要是软蟳，毫无战斗力，便唾手可得；如果碰到脾气暴躁又善于抵抗还击的类型就非常棘手。无论哪个方向下手都没用，手一到就咬，一碰就夹。自卫意识极强。这种情况看你有无耐性，如果急于求成，就付点代价了事，干脆让它咬，然后连手带蟳抽出；另一种方法就是徒手挖洞，挖到蟳子后背所在位置再下手。这就好比非洲塞伦盖蒂大草原的狮子挖洞掏疣猪，不但耗时费力，还需时刻提防那两颗大獠牙。

如果让它咬了还是“壮士断腕”逃到洞底，那你又得重开挖洞模式，忍着疼痛，带伤再战，一直挖到取得最后胜利。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后不光筋疲力尽，也沦为一个浑身裹满泥浆的小泥人。不过看着那满桶的收获，不仅可供家人享用，还受表扬。相比于这丰厚的回报及褒奖，劳累也可谓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