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让人吃了不想嫁人的面——“豪华版老爹泡面”

文/弼马

001

前几天晚上看了部叫作《喜欢你》的电影，讲的是一个由金城武饰演的偏执狂美食家的故事。

其中有一个片段让我印象深刻，是由他现场演绎一碗“完美泡面”的过程。

精确到秒的时间，严谨到苛刻的水温，娴熟到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手法，一碗泡面一气呵成，在铃声响起时准时入嘴。

看着金城武陶醉其中的样子，我看着突然觉得嘴巴里寡淡得紧。

于是翻箱倒柜找出一桶库存泡面，草率的撕开表面薄膜，烧水灌入。然后把料包压在表面，用余温来融化油包。

三分钟刚到，我就迫不及待揭开盖子，杂七杂八挤进官方搭配的调味料，再匆匆搅拌几下。

正当我想大快朵颐的时候，忽的一股儿候车厅的廉价味儿涌进了鼻腔，心中咯噔一下，嗷嗷叫的味蕾好像瞬间熄火，丧失了欲望。

但还是安慰自己，闻起来一般，吃起来不会错。

毕竟，有什么能比深夜里的一碗泡面，更让人觉得幸福。

这样想着，便“咔吧”掰开了自带的米白色一次性叉子，挑起一大坨面送进嘴里。

有点硬的面丝儿，挟裹着单调的咸味和有点儿呛鼻的白胡椒味儿，走马观花地在我口腔里兜转一圈儿，就匆匆滑下食道。

不敢说味同嚼蜡，但却真真儿是很草率的味道。

草率的就像那种在拥挤的火车站的洗手间门口，用不太烫的公共用水烫出的面饼一样。

敷衍，冷漠。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的使命而存在。

我又硬着头皮勉强扒拉两口，依旧没有奇迹。
再抱着最后希望送一口汤，更浓重又别扭的调料味儿在嘴里扩散开。

我叹口气，把面推到一边儿去。

恍惚间想起，在我小时候，也曾为一口“神仙泡面”而神魂颠倒过。

但那时日，却遥远的不知是何年月了。

002

小时候的我，是贪吃不胖的体质。

那时候很容易饿，不论晚上吃多少，竟常常会在夜里被饿醒。

于是裹起睡衣到处翻箱倒柜找吃的东西，结果却每每都让我失望。

倒不是因为没有吃食，而是因我生来跟其他甜美可爱型女生不太相像，厌恶各种甜食，饼干点心蛋糕等等均不入我法眼。

枉费我妈准备了很多高级零食在家里，只能看着它们放到发潮，再一一过期。

而那时候最迷恋的，就是我老爹深夜里给我煮的一碗泡面。

那味道，不知如何用言语形容，人间至味不过如此。

可惜在我妈的眼里，泡面简直是头号垃圾食品，在她的饮食“黑名单”荣居榜首，所以一看到我央求我爸给我煮泡面，就怒从心起，喝令他休想。

再转头一边絮絮叨叨教训我俩，一边翻出水果来，洗洗干净端在我面前，顺道说些老生常谈的话语。

“多吃水果怎样都是好的，女孩子家家，整天吃那些垃圾食品，营养跟不上长不起个头来，到时候你可别哭。”

我可怜巴巴望那些水果一眼，再可怜巴巴望我爸一眼。

我爸正襟危坐，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这垃圾食品的确要少吃。”

我心里琢磨着，这个叛徒，重色轻女儿。

无奈只好抱个苹果啃着，苹果虽然甘甜又营养，但总觉得不太适合用来宵夜，让我有种“保温杯里泡枸杞”的错觉。

都宵夜了，还吃什么水果。

003

但你以为我俩就此屈服了？

不存在的。

每次，待我妈心满意足地回卧室睡觉，我爸就狡黠地瞅我一眼，溜去厨房里折腾起来。

没过一会儿，就端出一碗儿热气腾腾的神仙料理——豪华版老爹泡面。

仔细瞅那面，盛在普普通通一口碗里，没什么花哨修饰。

碗的中间，弯弯曲曲的面线儿互相纠缠着，似一座米白色小山拱起个尖儿，上面飘洒着细碎的葱花儿，像是雪山顶上飘下几丝柳叶儿。

这红的白的嫩绿的颜色，看的人食欲大增。

其余的部分全部浸入那橘红色的汤汁儿里，推的那汤汁儿往外扩散去，刚刚没过碗边儿上最后一道纹路。

那汤光看就觉得醇厚，看不出一丝儿油水分离的迹象，而是像搅拌均匀的颜料，色泽饱和的浑然一体。

白色山顶儿的周围，顺次摆着一叠厚厚的肉片儿，或是火腿，或是午餐肉，或是带筋儿的牛肉。

表面微微泛焦色，看样子是被煎锅将肉里的油逼出来一些。泛着微微油光，却又不过火儿，似乎只是为了呛出一点儿香味来。

再仔细看还粘着几粒芝麻，“端庄”又不失“俏皮”的搭配。

它们像扑克牌一样，顺次压着半边儿，半拉身子沉入汤里，像是还要吸满那口醇厚的汁儿才肯罢休。

另外半边依次是整整齐齐排列着几颗绿色的蔬菜，或是过了水的西兰花，或是青嫩的几片扁豆，又或是几根绿盈盈的油麦菜，被刀斩的齐齐整整，乖顺地卧着。

缝隙里还随意的撒着几粒暗红色油炸花生米，和几段红的绿的水果椒。

这一碗儿光是看着，就直让我口水吞个没完。

我每次都先贴近碗边儿，嘬着嘴吸一口满满当当的汤汁，一忽儿醇醇的热流就顺着喉咙滚下去，像是在舌根儿上炸开了几个烟花，让人情不自禁闭起了眼。

再将筷子戳入那碗的深处，稍稍发力夹起一串儿略带弹性的面条儿来，提出汤汁儿稍凉数秒，又放回一块肉片儿表面，再提起筷子将两股儿食料一股脑儿夹起送入嘴里。

面的筋道爽滑配上肉的软烂多汁，什么神仙搭配，也不过如此罢了。

连吃几口，若是觉得后味儿过重，便轻松在碗边儿捡起两颗绿色蔬菜送入嘴里，清脆爽口，中和了肉的肥腻和面的厚重，让人好不满足。

再执起筷子啄两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起来嘎嘣硬脆，油香混着汤的热辣，让平平凡凡的花生米也惹人喜爱起来。

就这样三下五除二将一碗面入肚，就只剩下鼓着肚子仰面瘫在椅子上，发出声声满足叹息的份儿了。

我爸这时候也不紧不慢点着他的烟斗，一边慢吞吞吐着圈儿，一边心满意足眯着眼看我。

“你这丫头这吃相，真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嫁人。”

我信誓旦旦回一嘴，
“嫁不了便不嫁了，嫁人了就没这一口面吃了。不嫁，不嫁。”

他笑起来，烟气儿顺着这一笑的气流喷涌出来，连他的眉眼都快遮住去了。

004

想起自己最近一次回家，是过年在家的短暂停留。

夜里钻在自己小屋里玩到肚饿，蹬着拖鞋出来客厅抱怨。

一个人在看电视的我爸听了以后突然亢奋起来，一挥手臂说：“等着爸给你煮面！过年材料多，给你加料！”

紧接着压低了声音说，“反正你妈都睡了，嘿嘿。”

我却撇了撇嘴一摆手回道：
“不行啊，最近减肥，哪能吃那种垃圾食品，我还是吃点儿水果，不然真要嫁不出去了！”

他悻悻放下手臂，去给我洗了干净水果送来，就默默去睡了。

此刻面对着面前这一桶半凉的泡面，油包的油料已经轻浮的飘在汤的表面儿上，水油分离，看着又没食欲又凄凉的样子。

不知怎么，兀的想起电影《人生遥控器》中，男主角因为快进时光，错过了自己父亲离世，遗憾至极。

于是他用遥控器重放最后一次与父亲见面时的场景，那个时空中的他一直在忙于工作，对于邀请他去共度父子之夜的父亲一顿呵斥，便不再理会。

他的父亲在碰了一鼻子灰以后，说了一句“I love U son.”
然后转身离去，谁想到那却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于是男主不断重播这一小段，三四次之后，他泪流满面的对着回忆片段中的父亲说，“I love U dad.”

也许并非是谁都有那样一把遥控器，可以纵横人生。

想到这里，我愈发觉得肚饿。

现如今我背井离乡，隔着千里。突然在这个深夜里，特别想念那碗儿“奢华版老爹泡面”，想的鼻涕眼泪一起流淌。

幸好我老爹他身体健硕，整日登上爬下。

只是一通电话就会伤心难过，对着我一通数落：

“到底是家里哪里不够舒服，你非要去那地方受那洋罪，老子我又不图你赚钱养家。”

“再不济你混不下去，老爹养个你还是没问题的。”

“离着这老远，也不知道你晚上饿了还有没得地方去吃饱肚子。”

005

长大以后，我走过许多地方，从大江南北到地球的另一边。

却也未曾因为世事繁重就亏待了自己那张嘴，每到一个地方就急慌慌去寻各地特色美食。

但每次吃饱喝足之后对着一桌狼藉，总有种漂泊感油然而生，于是放下些钱币，便寂寥的起身独自离去。

从未再有过什么食物，让我吃完之后便被烟斗吐出的烟圈儿所包围，像漂浮于云端般瘫倒在椅子上，一边抚摸肚皮一边长长叹道：

“不嫁人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