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巷

漫水镇不算大,临桂江而居。一条蛇弯主街,爬行到江边码头;每年的雨季,上涨的江水顺着街道漫上来,再分漫进鱼刺骨样的各胡同里,大多人家的一楼也就不见了,小镇漂在水上,成了岭南水镇;年年如此,习以为常。被水淹的日月没有悲欢,如果偶遇一年大旱不被水泡一泡,到是这个夏天过的无滋无味了。

民工们住在三四华里的镇外工地上,忙里偷闲的或单行或结伴,沿一条羊肠山路向镇里赶。镇上并不繁华,稀稀朗朗的买卖铺子于民工们没有吸引力,他们的心早已飞进了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是民工们叫出来的,当地人并无此称呼。在胡同进口的墙角下,常常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围着一个摆地摊的白胡子老汉,他面前铺一块蓝色的破方布,不规则地摆放着印有性爱图片的小纸盒,里边盛放着红的黄的或是蓝色的助性药片。

有个老者拄着拐杖,弯腰蹲下身子,挑了会,看了会,不知所选。摊主拿起一盒蓝色药丸介绍说:

“老李,这个药效足,你试试,包你金枪不倒。”

拄拐人姓李,是常客,他拿起药盒看上面的说明;其实,他并不识字,不过盯着裸体男女的图像罢了。卖药人把放在蓝布上的老花镜递给老李,他戴上仔细地看了会,问:“几块?”

摊主回说:“十块。”

拄拐人老李用手摸了摸装钱的上衣布袋,觉得还是贵了两块,讨价说:“八块行不行?若是行,就上一回当,吃一次试试。”

摊主爽快:“行。”

就成交了。拄拐人老李手颤着把药片放进嘴里,摊主递给他小半瓶矿泉水,拄拐人老李一仰脖,药片也就归肠顺肚了。

老李喝下药片,在马扎子上坐下,依靠在墙上等药发挥效用。大约半个钟,老李觉得心跳加速,脸上发烧,下身也胀热了,便起身,留下拐杖给卖药人看着,反剪双手,匆匆进了胡同。边走边念叨:“打一辈子光棍,老来死在这烟花巷里也值了。”又唱道:“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卖药人望着老李的背影,与围在身边的人说:“你看,才六十岁,看上去像七十多的人了,还不知道休养生息,说不定哪天就真的死在这胡同里。”围观的人只是笑笑,到也并不觉得奇怪。

胡同窄窄的,两旁没有主街道样的门牌,都是四五层的楼房,看上去不过普通住户的样子。因为阴暗潮湿,斑驳的墙壁上生长着青苔,路面铺就的青石板,被过往的行人踩踏的如同抛过光的漆面。不同的是,家家户户门里门外,都有一个或几个涂脂抹粉的艳女,她们的实际年龄通过外表是很难分辨的。她们穿着暴露的装束,胭脂口红如那唱花花戏的,夸张地涂抹在脸上唇上脖子上,掩盖着岁月爬行的痕迹。她们是永远不在冬季行走的人,身上的衣物能少穿一寸是一寸,上身穿着低胸衣,雪白的乳房小兔子样盖三分露七分,蹦蹦跳跳的活活的向外张望;那短的可怜的裙子,站着刚好盖过屁股蛋子,一弯腰就什么也遮不住了。

女人们来自哪儿,没人知道。她们就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租下一间房子,打扮打扮装束,也就营业了。姑娘们对每一个过往的行人热情地打着招呼。称呼她们姑娘,与她们三十多或是四十多的年龄无关,这样的称呼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她们也是这样招呼来往的行人:“帅哥,进来歇会。”也有的姑娘直接喊:“靓仔,过来打洞。”那走路的人或是驻足,或是不驻足;或是搭话或是不搭话,如果相中了便跟着进到房子里讨价还价。

民工们没有多少钱消遣,大多是转来转去地看热闹。他们的日月无聊,又远离故土,在此逛一逛,吃不吃腥,那是另一回事,饱饱眼福,嗅一嗅腥味算是聊以自慰吧。

西门庆是八大胡同里的常客,三十元一炮是他吸一包烟的钱。“无所谓。”他常这样说。在这儿西门庆虽然叫不上姑娘们的名字,却是混了个脸熟屁股热。姑娘们都认识他,他也都相熟姑娘们,无论是谁的门面,他都可进去站一站,坐一坐,侃一侃。

虽然西门庆是常客,姑娘们的服务态度还是令他非常恼火,她们拉生意时热情似火,仿佛能把他那颗寂寞的心一下子给融化。可是到了床上退下裤子,不见了柔情万千,倒像是屠夫放在案板上的一匹死猪肉,冷冷的一点情趣都没有。如果动作稍微迟缓一点,姑娘还一个劲地催:“快点,快点。”也就慌得西门庆草草了事,完全没有事前那种迫切的激情。提上裤子回味一下,百无聊赖,索然寡欢,暗暗发誓再也不找姑娘。

可是没几天的功夫,西门庆的欲望像是割掉的韭菜,一茬一茬的又高涨了起来,身体内犹如洪水泛滥,那种随时决堤的感觉,折磨的他实在难受,不由自主的像一头发情的公猪嗅着风骚味,也就又来到八大胡同。

一进胡同口,西门庆似乎打了镇静剂,他的内心安静了,血液也不再翻江倒海似的汹涌澎湃。

西门庆像是回到自己的庄园,那些弯腰笑着向他打招呼的姑娘们,在他心里简直就是他的一房一房的姨太。他不着急跟她们搭讪,她要在花园里走一走,欣赏每一朵盛开的花朵。无论是驻足于紫玫瑰,还是流连于芳菲的桃花,他觉得自己迈出的每一个步伐,或是投出的每一个眼神,都表现得恰到好处。他忽然想到,贾宝玉品味了乏,辜负了十二金钗。

那天西门庆转遍了八大胡同,觉得实在无聊,就坐在一个大约是四十多岁的女子门槛上,掏出烟递给女人一支,自己点一支,两人也就云里雾里地聊起来。

女人一袭薄纱,紧要处若隐若现。西门庆一眼看山,一眼望水,只觉口干舌燥,虚幻难觅。

女人是生意人,一口一个帅哥的叫着,那语气风风骚骚的,说是自己好几天没开张了,别说赔了房租,就是米粉都吃不起了,让帅哥发发菩萨心肠照顾照顾生意,也算是积福积德。

听了这样的话,西门庆不由得笑了,心想,世间事真是滑稽,嫖娼到嫖出菩萨心肠来了。可是又一想,这话虽然说的不伦不类,理,到也是这么个理,她们吃的就是这碗饭,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饿死她们。

“多少钱?”西门庆问,他虽然不是生意人,但他知道既然是交易,就得问好价格。

女人说:“还是老价格,三十。”

“包月多少?”西门庆想,包一个月,这买卖做的也是不大不小了,批发总比零售优惠些。

“有生意我做生意,没生意就陪你,不多要,就三百。”女人说。

西门庆仔细端详一会眼前风骚的女人,她不漂亮,那刻意上年轻里涂抹的粉黛,实在有点打眼;不过女人的身架子还是蛮好看的,朦胧的寸衣内透着水乡女人的柔情。对他来说,有这样的女人陪着过夜,已是十分的知足了。

想想,三百元一个月,简直是地摊货的平民价,以往在大酒店叫一个小姐,都在一千多元每夜的价格,即使向次一点说也掉不下五百元。眼前的女人一天十元钱,便宜到家了,西门庆毫不犹豫地从屁股兜内,掏出三百元甩给女人,说:

“今晚我过来。”

西门庆回了工地,工地上晚饭是每人五个包子,他吃到第三个,忽想起漫水镇上的女人,就留下两个,又去伙房要了两个,用报纸包了,一起放在塑料袋里,提着就上路了。

迎着落霞,走在曲曲弯弯的羊肠路上,西门庆多少有点激动。他已经两年多没回千里之外的老家了,他去镇上赴约,像是幽会老情人,又像是赶赴一场盛大的宴会,还有种回家的感觉掺杂在里边。

他边走边想,如今各行各业都将究服务质量,唯有这做姑娘的服务态度是世风日下。古代的娼妓琴棋书画样样通;在日本这样的女人也都是艺妓,还有个艺字冠于名头,哪像现在的姑娘,啥都不会,就靠一张床招揽生意。今天自己租下这个女人过夜,花钱不多,暂且做一对野鸳鸯。西门庆是走一路想一路,心里美美的,脚下快地风起轮动。

女人吃着西门庆带来的包子,有一搭无一搭地与他闲聊着。这时进来两个光头与女人打招呼,女人放下手中的半个包子,起身忙不迭从裤腰内的小布袋里掏出西门庆给的三百元,抽出两张递给光头。光头接过钱,左手拿着,右手用食指弹了弹,听纸钱发出嘎嘎的响声,说:“以后要按时缴费。”回头就走了。西门庆问:“收房租的?”女人说:“不是,要保护费的!”

女人说这钱拖了好几天了,说好的今天给,今天再拿不出就翻倍。还好,今天遇到你解了燃眉之急。女人可能是习惯了,并不觉得委屈,西门庆到是替女人愤愤不平。

说话间,他忘记了他们两个是交易关系,他似乎回到了妻子身边。温馨浪漫,在只有一张床的房间内散漫开来,空寂的房间不再空寂,以灯光的形式包围了身心飘荡的西门庆。他看着女人吃饭,像是丈夫看着妻子,像是父亲看着孩子,在他内心一股暖流上下涌动。

夜幕降临,小胡同内各家各户都亮起了霓虹灯,胡同在多彩的灯光渲染下,空气中似乎弥漫了性的气味。年轻的或是年老的男性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欣赏着站在梦幻灯影里的女人,他们似乎闻到了在她们身上散发出来地求偶信息,他们被撩拨的满脸通红,浑身燥热,如缺氧般呼吸急促,在这春风春水涌动的胡同里,他们被春笋破土欲出的力量牵引着,不知不觉地就迈进了门槛,与姑娘勾肩搭背上了楼。

夜就这样开始了,像世间所有的草原上或是森林里上演的一样。

直到夜里十一点多,西门庆的女人没招揽到生意,这对西门庆来说到是好事,免得给别人刷锅洗碗的。其间有几个过来砍价的,有给二十的,还有给十块的,女人不肯,生意也就没做成。只听女人说:

“三十块都不肯出,上哪里去找免费的夜宵;除却我这身子不涨钱,你去打听打听啥不上涨,就是那街上的猪肉,都贵过唐僧肉了。大哥,说话也得寻思寻思呢!”

西门庆在二楼听着女人在下边门口招揽生意,他的内心是复杂的,也可以说是矛盾的。当有男人过来搭讪时,恨的他想冲下去掐死对方;而男人把女人调戏一番扭身走了,西门庆又替女人失落了。

女人看看街上的行人少了,上楼来对西门庆说:“奶奶的,白站了一晚上,一单都没接。”又对西门庆说:“老娘不伺候他们了,洗洗歇着。”

卸去脂粉的女人明显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以往她觉得这个才是自己,那个白天涂脂抹粉的人不是她,不过是附在自己身上的一张人皮罢了。而今夜,她卸去了装束,为了三百元彻彻底底地把自己出卖了,深藏内心的一点点自尊,被毁灭的荡然无存。她把灯光调暗一点,这样在朦朦胧胧的光线里,相互看上去会舒服一些,也掩盖一丝自己的真实。女人躺着双眼紧闭,任西门庆折腾,她已经对男人麻木了,如同一炉死灰。西门庆使出浑身解数,然不起她一点星火。无论怎样,西门庆还是得到了满足,他趴到女人怀里孩子样幸福着。

女人问:“工地上的?”

西门庆回说:“是。”

女人问:“北方人?”

西门庆就向女人说起了自己。他说,自己是技术员,跟工地十几年了,中间很少回家,这次也有两年多没回去了。我有老婆,她是一个嫉妒心太强的人;我跟邻居的女人们说句玩笑话,她都会醋意大发搞得鸡犬不宁;她的不讲道理是出了名的,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她看不顺眼,就没白没黑的骂,我实在跟她过够了,就跑出来打工。想着晾一晾她,或许她能反省自己,可是,每一次带着思念回去,迎接我的还是那没完没了的骂声,再出来时就发恨永不回家。哪能不回去,时间久了,还是想她,再回去时又是先前的样子。如今我的心也凉了,不想回去了,等老了不能打工了再说吧。

“你怎么做这样的生意?”西门庆一手抚摸着女人的乳房,抬起头看着女人疲惫的脸色问。

女人也就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她说,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南宁上大学,一个在家上高中。我的老公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自己挣的钱都输在了赌桌上不说,又倒卖毒品被公安局抓了去,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在家实在活不下去了,进工厂又找不到合适的活,狠狠心也就干了这不是人做的生意。女人说等明年就好了,大儿子毕了业,就可打工供养老二上学,我也可以回家种田糊口,像一个人样活着。

这一夜西门庆睡得很踏实,如婴儿样熟熟的睡在女人怀里,当他醒来时,已是满满的一屋子晨光,他躺在床上,用力向上伸开两胳膊,扭动着睡得有点僵硬的身子,点上一支烟,看着床头凳子上的包子和豆奶。女人说,我吃过了,看你熟睡的样子,没忍心喊你,快起来洗洗脸把饭吃了。

西门庆几乎每晚都来过夜,就是没有性生活,他也觉得睡在女人身边心里踏实。他把这儿真的是当家待了,已不再计较钱的问题,他常买来吃的与女人一起喝酒吃饭,不再分彼此你我。

女人的儿子来电话要生活费,女人口里答应着说行,可是当放下电话,从贴身布袋里掏出所有的钱票数了数,也就几百元。西门庆看着女人发愁的样子说:“不够吧?”“嗯。”女人拿着不多的钱票怔怔地应着。

第二天,西门庆给女人送来两千元,说:“给孩子寄过去先花着。”起始女人不肯要,但还是犹豫着收下了,说是有了会还给他的。

这一夜女人很主动,把西门庆撩拨地如同爆发的火焰山。两人缠缠绵绵,如鸳鸯戏水,似蝴蝶双飞;女人迷迷蒙蒙地进入梦境,她看到自己是撒哈拉沙漠,潮湿的风在干燥的沙粒上轻抚,云丝渐浓,薄雾轻起,渐渐的压抑的她呼吸困难;沙漠湿气慢慢的凝成露珠,点点滴滴结成溪流,条条溪流汇成湖泊,湖泊聚成江河海洋;山在崩,地在裂,大地不停的颤动;江河决堤,万物倾覆,潮水漫过沙滩,漫过森林,漫过世间所有。

她又看到自己是一朵开在月光下的黄色大丽菊,在雨露的滋润里轻轻开启;一片花瓣开了,又一片花瓣开了,万千花瓣盛开在云里雾里,开在如水的月色里;她看到西门庆原来是一只采云酿露的细腰蜂,把云朵上采来的露珠,一滴一滴注入她每一片花瓣里,滋润着她一点点开放;红色的花蕊如一只琥珀杯,盛满了琼浆玉液;陡然间琥珀杯倾倒,琼浆玉液漫溢锦缎绸纱。

女人意识里一片空白,再没有了天地阴阳。

云消雾散后,女人趴在西门庆胸膛上嘤嘤地哭泣,这一晚她感觉自己才是个真正的女人。她想,原来性爱是如此的美妙,就是这样死去也再无遗憾。不知为什么,她又对自己万分厌恶,生发出一种要焚掉自己的冲动。

“真的是坠落了!”她绝望地对自己说。

她轻轻的吻了一下西门庆,看他疲惫的样子,知道他尽兴了。女人说:“这一生,这身子再也洗不净了。”西门庆用力抱了抱女人,说:“如果你的身子脏,我比你更脏。你出卖自己为的是养老人供孩子!而我呢,每到一个地方,一个一个地换女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有时我也恨自己,可我在这世界上什么都没有,有情不能爱,有家不得回,我的灵魂像没有归宿的荒郊野鬼。我只有抱着女人才能安慰自己,可是事情过后,更大的空虚包围着我。如同吸白面的,在不断加大量的恶性循环里,逐渐走向灭亡。”

“我觉得自己毁了,毁在这无岸的尘世。”西门庆颓废的说。

在女人眼里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各个都是披着人皮的色狼,使她吃惊的是,想不到从西门庆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她总以为到处寻花问柳的男人,找的是快感和刺激,而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其内心是这样的空虚复杂。她过去知道西门庆不坏,不过是个没有原则的好人。现在她才看清这个看上去浪荡坠落的男人,内心丰富的精神世界。

她忽然觉得西门庆的颓废是那样的可怜,一个本应活的风生水起的男人,如今精神落魄的无枝可依。又联想到自己的处境,被生活逼迫到这种程度,身无所属,心无所归,惶惶不可终日,遭受世人的唾弃;命运啊,怎么会是这样?!如果有来世,做一棵沦落天涯的小草,也强过做人百倍。

西门庆看着走神的女人,问:“想到哪里去了?”女人说:“你们的工地就要结束了,有点舍不得!”这句话勾起了西门庆的伤感,这一生他不知告别了多少女人,大多都忘记了,能残存在记忆里的也没几个,而身边的这个女人,似乎与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

西门庆说不上爱这个女人,也说不上不爱,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当女人谈生意时,他就蹲在远处避一避,免得他在场黄了生意。女人做生意很卖力,只要进来有意向的客人,她就主动上前拍着他的屁股说:

“帅哥,打一炮吧?出门在外别心疼钱,少抽包烟就有了;在外不能亏了自己,挣钱就是花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己吃苦受累地,能得快活就快活。”看着客人犹犹豫豫,就接着说:“大哥,人家的小弟弟天天吃肉,你也不能让你的小弟弟夜夜念经。”

西门庆听着女人的说词,刚开始还觉得别扭,脸上红一阵黄一阵的发烧,心里如打翻了醋瓶,那味酸酸的。可是又一想,自己算什么呢,说夫妻不是夫妻,就是露水夫妻都算不上;说情人又不是情人,她不过是自己以每月三百元租来的陪床。想到这一层,心里一踏实到也没什么了。

西门庆常常在楼顶的露台上,窥视着各胡同里的形形色色的来往客人;他弄不明白,到底是在这胡同里的人戴着面具,还是胡同外的人戴着面具;又或许,无论在胡同里还是胡同外,人们都戴了面具,只不过形状颜色不同罢了。

来这儿消遣的大多是出门在外的民工、当地的单身汉、不务正业的人、还有就是喜欢寻花问柳的人,也有道貌岸然的人,也有谦谦君子。

有的人看上去年老体衰,有的人年轻力壮,有的邋邋遢遢,有的体体面面。他们苍蝇样出没于犹如万花筒的胡同,在这胡同里他们是嫖客,出了胡同他们就大骂胡同里的姑娘是婊子,谴责姑娘们败坏社会风气。

或许在这胡同里他们才是真实的,左脸是人,右脸是鬼;人前是君,人后是兽;明里干净,暗里龌龊。

他看着徘徊在各胡同里的杂色人等,觉得这里才是人生大戏台,他暂且做一回观众。他想,戏,每一天都在上演,只要有欲望在,就永不会落幕。

那天西门庆隐隐约约听到下边有吵闹声,他轻轻打开窗子向下望去,一个邋遢的老男人,正与女人计较。只听女人说:“谁让你早出来的,你咋不死在里边;你死了,我跟孩子们也就解脱了。”老男人只是嘿嘿笑,并不生气,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架势,一看就是社会上混熟了的老油子。

西门庆明白,这是女人的男人提前出狱找到这里了,他以为老男人是来接妻子回家的,可事情并不是这样,只听老男人说:“这生意好,没本的买卖来钱快,你给我五千块生活费,你做你的生意我回我的家。”女人就骂他不是人,赶他滚,滚的远远的,越远越好。男人就是个无赖,干脆蹲在门口,摆出不给钱就不走的无赖相,眼见从女人身上实在逼不出钱,改口说:“给一千也行。”女人说一个子也没有,赌气走到胡同对过再也不理他。

西门庆从楼上下来,过去跟女人说了会,来到老男人身边,甩在地上一千元,踹了一脚老男人,说:“拿着钱快滚。”老男人忙不迭地把钱划拉起来攥在手里,高兴地朝街上走,边走边说:“还是做女人好,走到哪里都有人疼;不用费劲,钱也来的易。”

老男人走了,西门庆心想,我这是干的啥事!又看看泪眼红肿的可怜女人,觉得这钱拿的值,有面子。

西门庆在公司的办公室里看着图纸,院内的大喇叭响了起来,播音员是女会计兼职,说一口还算标准的普通话,只听大喇叭里说:“各位工友,平时爱去八大胡同闲逛的人员注意了。据可靠消息,今晚公安局统一部署扫黄行动,希望那些有事无事向外跑的人员,管好自己的腿,老老实实的待在院里。不听警告者出现问题后果自负。”通知连续广播了五遍,又播放了流行音乐。

这个通知把西门庆惊出一身冷汗,拿起电话就告诉了漫水镇上的女人,让她出去躲一躲。第二天,女人来电话说,昨晚公安局的人抓走了几个嫖客,被抓去的几个姐妹很快放了出来,只是每人罚了一千元钱。

工友们也常到漫水镇上找西门庆玩,明一点说,是来看西门庆的包月女人如何做生意的。如果西门庆不在,也有地会打一炮,不为照顾女人的生意,只是为了回去埋汰西门庆。把事说给西门庆听,哪知西门庆听了不以为然,还会说希望多多照顾生意的话。那人也就觉得无趣,心说,这家伙脸皮也太厚了,本想羞辱他一番,怎奈他油盐不进,想想又觉得自己好笑。

漫水镇是一个奇特的小镇,说他奇特是他的经济并不发达,与他不成相应的是在这儿做小姐的到是挺多。上了岁数的小姐会常住漫水。还有逢集坐了船来八大胡同的小姐,这些小姐可以用国姿天香来形容了,她们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一个个水嫩嫩地立在门口。这一天老姑娘们的生意基本被她们抢去了,只有在一边唉声叹气的份;这也怨不得别人,人老珠黄拼不过花枝招展。挨到黄昏,这些年轻的走妓上船回城,没入城市的夜的灯红酒绿里。

霓虹灯下,昏暗而幽静的胡同里散发着暧昧的色彩,男人们在各胡同里鱼贯游动,老姑娘们开始卖力地招呼自己的生意。

见惯了水淹漫水镇的人们,同样看惯了八大胡同里的红色灯火。世事如斯,有人见淫色,有人见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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