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新闻报道:废弃长达五年的T城,即日起启动重建。
车厢还是老样子,她已很久没有坐过地铁。这个时代发展的淘汰产物,却是T城重启的唯一交通工具。
地铁轰鸣运行着,像是行驶在被人遗忘的孤岛,却迸发出有如心跳般健硕的生命力。
这座城市似乎被时间遗忘,一切还停留在五年前,一切都还在固执地等待着。
五年前,六月,全城撤离的警报响起,她与他错过了最后一次见面。
T城的雨仿佛永远下不够,而今年的雨势必要询问人们的罪责,水淹全城,以清洗每个人的灵魂。
她抱着她的玩偶,来回翻身,焦躁不安。今日他们约好了在放映室见面,看一部期待已久的老电影《时差》。
在约定时间的前一个小时,她穿好大衣,拿上雨伞准备出门。
“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出门吗?”
她迟疑几秒,答道:“妈妈,今天我有约。”
“好吧,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知道了。”
她打开门,即将越过门槛。
“警报,警报……”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请在一小时内撤离,辐射即将覆盖全城。警报,警报,请在一小时内撤离,辐射即将覆盖全城……”
她几不可见地轻颤一下,拔腿往外跑。
“快回来!你去哪里!”
“我马上回来!请等我!”
她跑下楼梯,街道上的行人乱作一团,风雷俱作,只有塑料袋镇静地在水中打着旋。
“嘿,我搞到了《时差》的碟片,明天一起来看吧。”昨天,他向她提出邀请。
他从吃过晚饭开始一直在写信。
他琢磨着究竟用什么字体好,垃圾桶里的信纸堆了一堆。
“最后两页信纸了……”他挠了挠头,后悔自己没多买几页。看着墙上悬贴的《时差》海报,他却突然镇定下来。
“你好吗?”他用钢笔写道。
不知不觉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外面依旧下着雨,他不得不开始担心明天的天气。他又望了望那张海报,将蜡粒融化,郑重地盖上火漆印。
他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好像有火苗在烧着它。他干脆倒在床上,脸颊却一直发烫。
“嘿,我搞到了《时差》的碟片,明天一起来放映室看吧。”他对她说。
“好啊。”她笑着回答,双马尾一条一条的,裙摆也稍显雀跃。
他捂着眼睛傻笑,又来到书桌前,抚摸着信笺,他打算明天交给他。
心脏还是跳得厉害,它如今架在更猛烈的火焰上。
他穿上雨衣,将信笺放在怀里,准备连夜为她送信。
五年后,T城重启。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陈旧破败,她拖着行李箱,来到她的家。
院子里的早已没了生气,辐射使这里寸草不生,铁门外的信箱依旧矗立着,只是锈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信箱?
她放下行李箱,略微疑惑。钥匙早就找不到了,她却想要打开它。
她用力砸开锁孔,看到信箱中躺着一封信。
她将一切收拾妥当,郑重洗洗手,准备打开那封信。
这么多年过去,信笺依旧保存完好,火漆印是他们都喜欢的“自由之翼”。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抽出其中的信纸。
信纸单薄,有些发黄,笔迹也稍有晕染,但能看到用心的痕迹。
“你好吗……”
他又回来这个城市。五年过去了,他大学毕业,准备参与T城重启计划,在这个城市谋生。
房间里铺了一层灰尘,他撸起袖子,决心要整修一番,一抬头,却看到《时差》的海报。
他停顿了几秒,想起那封信,不知她是否看到了?
他的心脏一瞬间沉寂,他突然有些累,夕阳斜照进房间,尘土飞扬。
他本该……是警报打断了一切。
他起身,奔出房间。
信上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地铁站,她从前一直未能发觉。
车厢还是老样子,她已很久没有坐过地铁。
“All in an
instant they say everything can change.
“And in in
seconds everything is new.
“Oh I know I
felt something change inside of you.
“And I know it
because I’m feeling it too.”
耳机里播放着《时差》的主题曲,她突然有种外面下雪了的感觉。她抬头,向窗外望去。
她与他双目相对。
是两辆方向相反的列车。他的心怦怦直跳。
是她?是她!
他险些落泪,在下一站下车,一路往回跑。
她还是留着双马尾,似乎钟情于这个发型。他想,等他见到她了,一定要好好盘问,这双马尾的背后是不是藏着当年的回忆。
不行,这样问这不是太唐突了?
他一边奔跑一边思忖,出了地铁站,红灯隔开了厚重的人群。
他这才注意到,下雪了。
他有些焦急,身边的人同样为了生命大事奔走,他们在本质上并无不同。
可他实在是太想念她了。
绿灯终于亮了。与人群擦肩的刹那,似乎有一个双马尾从身边经过。是她吗?
他回身拨开人群,迅速憧而来出去,在伞和雨雪的缝隙中寻找。
不是她。
“抱歉,在完美的结尾后面加上这段破坏氛围的附录。”他在信中写道。
“还记得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坐着方向相反的列车。我望向窗外,被路过的双马尾吸引视线。双马尾回头,与我双目相对。
“那一瞬间,我的心上,落下了一根羽毛。”
她下了车,出了地铁站,一路往回走。
五年前,OLD TIME是她最喜欢的放映室,而名为《时差》的电影,则是这个放映室的镇店之宝。
“老板不肯把《时差》借给我,说什么《时差》是他和她爱人的定情电影。
“我不得不撒谎,说你也是我的爱人,我希望和你一起看这部电影。
“我终于从老板那里借到了《时差》。
“希望你不要生气,因为你正是我的爱人。”
五年过去了,放映室的老板已不是当年的老板。可她还是怀揣着某种幻想般的希望,问道:“您好,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等着我,等着我。”他在心中迫切呐喊。
在路边的橱窗里,他看到与她脖子上相似的围巾。店员热心地介绍,那是一部老电影的同款。
电影名为《时差》。
果然下雪了。
在下着雪的黄昏,一群乌鸦盘旋于天空。黑色的羽毛从眼前飘过,她伸手去抓。
那是不是落在他心上的羽毛?
羽毛拐了个弯,向身后飞去,她一路追逐,跳下中央广场的扶梯。
生锈座椅上的乌鸦被她惊得盘旋飞起。
他一定在某处等我。她想。
他听到鸟类煽动翅膀的声音,他向右望去。
她向左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