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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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春联

除夕当天,奶奶住的祖屋正门口总要换上一副崭新的春联。对老一辈潮汕人而言,贴春联如同给祖屋换新衣裳,是一个家庭的门面,由不得半点马虎。

记得小时候,春联都是路边摆摊,现写现卖。爷爷常带我光顾的档口,在同宗祠伯父家门口。伯父是一个教书先生,每次都不肯收钱,爷爷就买裁好的红纸给他写。看伯父当场泼墨挥毫,字写得龙飞凤舞,我目瞪口呆。待墨迹晾干,当卷扎妥帖的对联递到我手中,那淡淡的墨香仍未消散。

用来贴春联的东西,也非常讲究。奶奶嘱咐一定不能用胶水或胶带,必须用她亲自熬制的糊糊,每次她都提前准备一小锅糊糊,等自家小孩回来张贴。

给祖先上了头柱香,再拜几拜,我们便在大人的带领下,兴冲冲跑到祖屋忙活。小孩们自行分工:力气大的搬梯子,力气小的刷浆糊,个头高的贴春联,个头矮的扶梯子,还有人站上门前的石板凳端详是否齐整,惹得其他小朋友围观,唧唧喳喳地,闹成一团。

作为长子嫡孙,我成为“贴春联”活动的主力军。即便近年我在异地过节,父亲也会打电话问我,哪个是上联,哪个是下联,哪个贴门左边,哪个贴在右边。春联讲究尾字平仄押韵,贴错了怕被邻居笑话。他常说,春联是家的门面,从正月初一起展示整年,所以必须重视。

当崭新的春联方方正正地贴上墙,默诵一遍字句,畅想它带来的美好寓意,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从我的内心油然升起。

如今,家乡面貌焕然一新,很多民俗早已慢慢淡化,但是,贴春联的习俗还能得以保留。愈发忙碌的生活节奏,令人无暇思考到底是什么淡化了传统。若干年后,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还能像儿时那样,热热闹闹地贴春联过大年,品尝为数不多的属于“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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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先

关于过年,老家有句俗语:“初一早,初二晚,初三睡到九点半”,说的正是春节祭祖的习俗。正月初一,必须起大早,子时过后的头个时辰,就可以祭拜祖先;正月初二,早上六七点要赶去祠堂;到了初三,可以在家睡大觉了。但潮汕地区的很多地方,祭拜祖先时间从除夕当天下午开始,连着正月初一、初二,共三天。

进了腊月,潮汕妇女就不得闲了。除了打扫卫生,还要置办并囤放各种年货供品,买鱼买肉买蛋;做各种粿和油角,有荤有斋,有馅的、无馅的,甜的咸的,各式各样。

越近春节,她们就越忙。通过煎炸蒸煮炖,加工买来的食材,也是展现她们精湛厨艺的时候。祭祖的菜肴,用“鸡公碗”盛满八大碗,有钱人家备十二碗。正月初一,按习俗必须吃素,而祖先也要用斋菜供奉,所以除夕夜,在家人看春晚嗑瓜子时,她们又要提前弄好斋菜,煮甜粥。

或许,在老一辈潮汕女性看来,祭祖的种种是微不足道的。而这些,是她们的母亲言传身教,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坊间,都夸潮汕“姿娘”温柔娴惠。“饭在锅里,我在床上”,即是老一辈潮汕女性的真实写照。

父亲常感叹,纯手工做粿的技艺,可能会慢慢失传。虽然拜祭祖先,不再拘泥八大碗,形式也日渐从简,但老一辈潮汕妇女,尤其值得尊敬,她们勤劳、顾家、隐忍又识大体,闪耀着传统中国女性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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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灯谜

春节来临前夕,土地庙前的空地已搭好简易的灯谜台。

谜台顶棚拴着几个大灯泡,靠墙的位置挂一块宽大的红布。布的顶端居中位置挂一条横幅——XX灯谜会/活动,再至上而下打横系好红色编织绳。那些写有谜面的纸张,被夹子依次固定在绳上。

晚上八点左右,台下已聚满了灯谜爱好者,黑压压站成一片,有结伴前来的,正小声讨论着,有独自一人的,自顾沉思嘀咕,还有情侣间的低声耳语,也有父子俩的讲解指点,一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随着“咚咚咚”三声鼓点,灯谜活动拉开序幕。

一场活动,至少要有三人在现场。其中台前两人,一个主持并复述猜谜人的话(包括谜底和解释),便于其他谜友听明白,另一个负责替换谜面、发奖品;布后坐的一人,是谜会的核心人物,主要核对谜底——如果答案正确,敲鼓心三下;一半正确一半错误,敲鼓心一下、鼓边一下;答错了,就敲一下钹。

如果猜错了,其他人可以当即补充。答案正确的,还要解释得通,才能发奖品。那些年网络不发达,手机还不常见,都凭真本领解谜,一些所谓的高手,混迹在人群中,得到的奖品也要用大袋子装。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有教书先生、工人师傅,市井小贩,还有妇孺孩童,但个个身怀绝技。小小的灯谜会,如赴一场武林盛事,耳濡目染之余,让人感叹汉字的精妙。

两个多小时下来,我经常站得两腿发麻,可是学习得到的,却有很多很多。灯谜会一般是从除夕夜,开到正月初三。遗憾的是,近几年春节,虽有提供长凳给人坐,但灯谜现场已不及往年热闹,那些高手也消失在民间。

不知再过几年,猜灯谜会不会像其他传统活动一样,悄悄离我们远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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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电影

在潮汕,几乎每个村落都在修建神观和寺庙。逢年过节,外出打工的善男信女,趁回家的机会,叩拜各路神仙老爷(注:“老爷”是潮汕人对神的俗称),上上高香,添点香油钱。一些做大生意的老板,还雇人在家附近的庙观放电影,以答谢“老爷”全年的庇佑和恩泽。

那个年代,家里能买台大彩电,是极稀罕的事儿。而整个小镇仅有的一间电影院,热映的影剧不少,可是价格贵,不是寻常人家消费得起。但放给“老爷”们看的露天电影,内容不比影院的差,又不重复,还能不花钱,称得上一种奢侈的消遣。

当夜幕降临,祖屋附近老爷庙的空地,就停放着一辆木板车,车上码放着放映电影的工具,白色的幕布、台式放映机和小型发电机,还有一卷卷电影带、一捆捆电线,整齐地垒在一起。

放电影的人,多是自夫妻或父子关系。由于收入不稳定,还要穿村过镇,奔波劳累不提,也不是体面的营生。记忆中有一个小学同学,他父母下岗后就靠放电影谋生。他不大乐意谈论父母的工作,哪怕别人问起,他也闪烁其辞。

轰隆隆的发电机声响起,电影准备上映了。循声赶来的附近人家,便很快搬出矮凳占座,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喝水聊天。路过的人,则到处打听当晚播出的影目,感兴趣的就驻足围观,不感兴趣的就移步其他地方。

放映的影目,大部分是潮剧和抗战剧,最受欢迎当数武打动作片、港产警匪片,以及台湾催泪片,有时看的人太多,便不自觉地把庙前的路,堵个水泄不通。观看的人也不怕影响到他人,看到精彩之处,叫好连连。但假如剧情太差,他们也会小声议论,或者转场到别处看电影,或者原地闲聊打发时间,等着下一出戏。

每晚放映两三部影片,不觉已到深夜,人们三三两两散场,回家休息或是继续闲逛。霎时,空地又归于平静,放电影的人仔细收拾好谋生的行当,打着呵欠、拖着疲惫的身躯,推着车缓缓归家。一觉睡到次日中午,草草洗漱、吃完午饭后,便继续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时至今日,仍有“老爷”电影放映,却几乎没人围观。听说好多年前,那个小学同学的父母已不再放映电影,一家人去了大城市生活,不知他是否依然记得,那无数个独守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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