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Tr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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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对于当时弗兰克牧师的突然离世,与他相处甚久的我,除了诧异,更多的则是遗憾。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他是我一生当中对我积极影响最大的人,没有之一。
二十岁时,初出茅庐的我来到英国,与很多年轻人一样,希望能够在这片天地闯荡,去闯出一番丰功伟业。可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缺乏很多的素养和必要的知识,我要做的行当和我的专业完全不对口。
毫无意外,我的第一次创业无疾而终,还未有一丝起色便早早夭折。
可我当时还是不服气,心想,我这种年轻人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魄力和精力,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闯荡四海,前途就是一片光明。于是我开始了我的第二次创业。
这次我打算涉及我的专业,计算机,这在当时的确是炙手可热的一个市场。我怀揣着我那斗志昂扬的激情,第二次进军。
但老天爷似乎和我开了个玩笑,我的创意与其他工作室相碰撞,为了避免赔个底朝天,我只好收回我的锋芒,不甘心地屈服,第二次创业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02
两次创业的失败,几乎打垮了我的热血,现实无情的巴掌在我的脸上一次又一次痛击,脆弱的心灵更是被命运无情碾压。我走在街上,垂头丧气的,一副败军的模样。
途中,我路过了一座教堂。那教堂相比于著名的圣彼得大教堂,显得寒酸不少,甚至墙壁上还有几道清晰的裂痕。
我觉得这教堂,和我的心灵差不多,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趋势着我走进这所教堂。我是个无神论者,我只是想静静。
教堂中,一位穿着寒酸的牧师坐在那里,看到我的进入,他向我微笑起来。而由于心情,我并不想理他,看都没看他,我就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开始了沉思。
那牧师见我不理他,并没有感到不悦,而是向我走来:“年轻人,过来祈祷的吗?生活遇到难处了吗?”见他率先发问,我便不再拘谨,请他坐在一边,与他聊起了我的不幸。
那牧师仔细地听着我的倾诉,并随着我情绪的波动而点点头表示理解,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吐出半个字来。他耐心程度之大令我惊讶,我渐渐对他来了兴趣。
当我问道他时,他轻松地说道:“我在这里当牧师许多年了,没人来捐款,也没人来祷告,我忍受了多年的孤独。幸运的是,我还忍得住,并且在孤独中,我成长了很多。”
这几句话略微使我不悦。我只是过来倾诉而不是来听大道理的,大道理几岁孩子都说。但精神食粮终究还是没有营养,不然世界上成功的人简直比比皆是,哪来的层次。
“我觉得你可以去做点别的,去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过失,”牧师眼神目视着我,那眼神无比的坚毅,使我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你很需要为自己静一静,去回忆自己的过失。孩子,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宽恕的。”
“不好意思我是个无神论。”
牧师并未感到不悦:“我只是想告诉你,生活总有出路而已……去吧。”说罢,他便做了一些手势,那些我见过无数次,是“上帝保佑你”的意思。随后他便转身离去。
只留下我一人,呆呆地坐着。
03
我心事萦绕地走出了教堂,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犯了错,但牧师说的话也未尝不正确。我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租下的公寓,与往日懒散不同,我坐在书桌前,静静地回忆。
这是我与牧师的第一次交集,他的耐心和朴素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之后,我便听从了牧师的指引,我开始加强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找寻频频失败的原因。就这样一直坚持了五年多,我的事业才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在我与牧师告别的第四年,我在英国碰到了个中国姑娘。
她叫苏,是一个大学毕业不久便来英国这里闯荡的女孩儿。这倒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好好的女孩儿不在国内,跑来国外打拼。而她却笑我太过迂腐。
“谁说女孩不能来国外打拼呀?”
“我没有歧视的意思,只是意外。在国内比国外轻松的多。在这种地界儿背井离乡,伤口裂了还得自己缝,多痛苦啊!”
她双手扶在栏杆上,遥望着西边的夕阳,突然微笑了起来:“我想我能坚持住吧!算了,我先走了,有事发信息吧。”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04
之后我再次拜访了那座教堂,那教堂一点样子都没变,牧师也没什么变化。想想这几年我都已经从懵懂无知变成了西装革履,这变化实在太大了。而时光并未在牧师的身上留下任何,他还是那样的豁达。
我表明我的来意后,牧师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坐在那四年前,我坐着和他聊天的位置。我们两个就像四年前一样互相倾诉。
“我叫弗兰克,喜欢钢琴的牧师。如果你这老板有空,可以让我教教你。”说完他还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似乎对前面的话感到可笑和尴尬。见他乐的开心,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年来,这里还没变?”
“哪变了?我都想你了。”他又笑了。
“我希望一年之后,能为这所教堂捐款,价钱什么的,听你的。”
他连忙拒绝,他认为祈祷的人只需要捐微薄之力就够了。这里是教堂,虽然很破败,但身为牧师怎么敢随便收大额捐款呢?
“这你怕什么,没事儿的。”
“我希望啊,你的希望有希望。”
“这么绕口的语言你也说得出来?”我忍不住调侃道。
“那说什么,上帝保佑你吗?”他笑道,“你可是个无神论啊!”
05
第五年,我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与苏的关系也开始渐渐升温。说句实话,我一开始认识这个女孩儿时,没打算和她有其他的关系。但这如此阳光的性格,却让我鬼使神差。
“鬼使神差”这个词用的太准确。
很快我们便考虑婚礼,我提议去弗兰克牧师那里举办我们的婚礼。我在八个月前完成了和牧师的约定,为教堂捐款装修,只是不知道那教堂现在怎么样了。
鉴于我们很重视这个婚礼,我和苏两个人便乘车赶往教堂。
不出我所料,整座教堂已经翻新,五年前我看到的裂痕如今烟消云散。我们走进去,弗兰克正在为一个年轻人解惑,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弗兰克下意识地看过来。
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这次我仍旧坐在了那个位置——第五排第七列的椅子上,苏坐在第八列,就在我旁边,而我们两个的手依旧牵得牢牢的。
“怎么样?这里不错吧?”我嘘声说。
“三年前这里不是这样的,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变化。”苏感叹道。
“去年我和弗兰克立下约定,我会在今年向这个教堂捐款。”
“为什么?”苏歪头问道。
我没有回答。那个年轻人刚刚离去,弗兰克搓着手向我们走开,还指指那个年轻人:“他和你五年前啊,简直一个样子。也创业两次失败,挺有才的中国小伙子。”
那年轻人未走远,我冲着他喊了一声,他好奇地回过头来。我把手举得高高的,示意他过来和我聊聊天。那人先看了看弗兰克,弗兰克点了点头后,他才疑虑地走过来。
“你是什么专业的?”
“计算机。”
“正好,明天来我公司面试,我想让你来做总经理,有兴趣吗?”说完,我把公司的名片和我的名片都塞给了他。
“这……”他又看了看弗兰克。
“怎么,看不上?”我单挑起眉毛问道。
“不不不,只是受宠若惊。”
“别紧张,你和我当年一样,都是干这行创业失败的,去准备吧!”
“谢谢您!”他向我鞠了一躬,差点不小心磕到了椅背的一角,然后兴奋地走开了。我和弗兰克看着他的背影,都笑了起来,就像去年我们两人一起笑的时候。
我向弗兰克表明了来意,想在这个教堂里来举办我和苏的婚礼。弗兰克当然高兴,并承诺一定会最高规格接待我们。说完,他唤来了一角的修女,让她们做好准备。
“怎么,都有修女来了?”
“多亏你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三年前我也来过这里,当时的环境,可和这里差远了呢!”苏说道。
“对对对,我对你也有印象!”
这时我突然问道:“最近还弹琴吗?”弗兰克也不愧是我的知己,顽皮地说:“咱们两个一起来一段怎么样?”我欣然接受,苏则坐在那里,静静听我们的表演。
我们两个并坐在钢琴前,他问我:“来吧,我们弹什么曲子?”我指了指苏,说:“当然要看听众想听什么了!”
“《悲怆奏鸣曲》!我的最爱!”
“你的女朋友真有品味。”弗兰克微笑着,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
06
婚礼很成功,我不多赘述了。
之后的三年里,我很久没有拜访弗兰克,直到孩子五岁我才带着他去拜访弗兰克。因为弗兰克在我心中的地位,我便想让弗兰克为孩子长长见识。
“好久不见啊,最近忙什么?”
“公司,家里,就是我的一切咯。”
“夫人没带过来?”
“她在公司加班,也不肯过来。”
弗兰克拿出一杯汽水过来,递给小家伙,还摸了摸他的头发:“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真希望他能像你一样成功,未来可期。”
“我就当你夸我咯。”我微笑道。
这时候,弗兰克已经有些苍老,胡子和头发中的几根已经苍白,但身体依旧硬朗。有时候我也在想啊,我现在30多岁,他快要55了,这算不算得上忘年交呢?
弗兰克说,他这里最近经常有人祈祷,也经常有人来捐款,更多的是来解惑。他玩笑称,隔壁的心理咨询都卷铺盖走人了。
“小家伙,会弹琴吗?”
孩子发出稚嫩的声音:“不会……”
“那叔叔教你怎么样?”因为英文里叔叔和伯伯都是一个单词,所以我也不清楚他是否把自己的称呼给说老了。如果叫成“伯伯”,我觉得他还算是年轻。
一大一小手牵手来到钢琴前,弗兰克把着小家伙的手,按下了Do键,之后他又弹起了五年前的《悲怆奏鸣曲》,等弹到第二乐章高潮时,我的心竟然也颤了一下。
小家伙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对自己能弹得这么好而感到自豪。弗兰克看到小家伙这样高兴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知道吗?自从你不来了,我这人啊,就孤独了许多呢!这人来人往,都向我倾诉,心里积压多了也属实难受死了。”弗兰克说罢,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原来,神圣的导师也会如此。”
“你不是无神论嘛。”他又说出了那句我许久之前听到的话。
“我以后,常来陪你弹琴!”
“一言为定啊!”
07
生活总归不会风平浪静,我和苏之间的感情不知在哪一天起,就变得天昏地暗,但终归是有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便不舍得离婚。何况,在外国离婚也颇为费力。
无奈之下,我便又去找了牧师。
弗兰克似乎对我的到来有预感,早早地就把钢琴架了出来。还不忘记在钢琴上放了一瓶未开封的红酒。
“我不能喝酒,就给你留着吧。”
“这么好的红酒,给我备的?”
“以前偷偷存的,很多年了,反正这红酒也不怕过期,对不对?”
我将我遇到的事情又倾诉了一遍,就像我十多年前的倾诉一样。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怎么了?”
弗兰克叹了口气:“苏刚才来过。”说完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起身离开了。再次留下我一人楞在这里。
当我幡然醒悟,我还在那个位置。
08
我很感激弗兰克,因为是他在我堕入困境的时刻把我救了出来,他也许没有丰富的知识,没有哲学家的滔滔不绝,却有属于他的沉默。在我的生命中,除了我的父亲,他就是我一生最敬佩的男人。
而一年之后我再次看到教堂,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牧师。
我拦下一名修女,问道弗兰克。
“你还不知道吗?两年前,他就已经查出来癌症晚期了。”
“癌症晚期!?怎么可能?”
“按他说得,你不知道这件事,是他仅剩的时光中最幸运的事情。”说罢,修女便匆匆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顿时感到一道天雷轰在了我的身上,湛蓝的天空出现了裂痕,一直延伸到了不可及的地平线上。我连忙扶住石柱,跌跌撞撞地走进了这座伟大的教堂。
我坐在钢琴前,那瓶红酒一滴未少。我强忍住那些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再次弹起了那首《悲怆奏鸣曲》,以倾诉我的遗憾,和我对我的导师无尽的思念罢。
我再次坐在那个位置,第五排第七列,整座教堂孤寂到了极致。
愿上帝能陪你弹琴,一路走好。
故事结束
2021.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