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又重新变回了影子。
和影子如影随形的,还是小艾。
我爱小艾,她也明白。
这种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连我自己也说不准。
我被要求扮演她的丈夫,我记得我们在结束一天的训练后回到卧室,我和她相对而坐,熄灯之后,我回到长明灯的角落。
一天当中,我最享受的时刻就是将要熄灯时她坐在我的身边,我闻着她身上清新的香味,却不敢转身看她,虽然只有短短一刻钟,但于我,已是足矣。
我记得自己练剑时她总相伴在身后,她在武道一途颇有造诣,每当我有不懂不会的地方,她总是耐心为我示范。
我没有让她失望,短短一年,我学会了都督的剑法,都督的人际关系网,都督的走路姿态,都督的说话语气,都督的厌恶喜好,都督的一切的一切。
除了她。
都督是地狱的恶鬼,一心想着复仇、权势。她是慈悲的菩萨,她心中有大善念、大慈悲。
那年天降大雪,都督府门口流浪来了一个小乞丐,是她阻止了要把小乞丐赶走的卫兵,留下他当了杂役。
我什么都不是,我是见不得光的影子。
那天我上朝,她耐心地为我穿上护甲、戴上头盔,我盯着她喃喃自语:“你丈夫是整个沛国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而我只是个下人,一个影子……”
我话没说完就被她堵上了嘴,我闻着她手上的香味,看着她急切的眼神,她向我摇了摇头。
我如何不知,都督和沛王之间,是一场拔河比赛,而绳子中间的,就是境州。
都督需要收复境州提高声望,而沛王需要境州和平来按住都督膨胀的权力欲望。
这是一盘棋,我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我真的爱小艾,她是我的一切,我愿意为了她做所有事。
被都督利用?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她的感受。
那天都督让我去找了一个人,他叫田战,是都督的老部下。
我引他到竹林,告诉他这竹林后面是八百亡命之徒,都督需要他来做他们的头。
我告诉他这件事时,他看着我的表情耐人寻味,他从都督密室里出来后第一句话是,“你比都督还像都督,有时候我都认不出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笑得诡秘莫测。
“我以前是你的都督,以后也会是你的都督。”我回答道。
“哈哈,希望如此。”他拍拍我的肩膀,离开了。
密室内,练武场上。
都督站在太极图的对面,而小艾站在中间。
都督一身黑衣,手中拿一杆竹棍,只听他厉声说道。
“杨家三合刀法,至刚至阳,那杨苍老儿妄言,天下无人能在他的三合刀下走过三合,今日我用竹棍仿其形,你拿来练手,待约战之日定要破解其刀法!”
我拾起沛伞,不及准备迎战,都督不由分说冲了上来。
三合刀法,大开大合,至刚至阳,都督刚一使出,我就难以招架,沛伞被打落在地。
都督一棍抽在了我的脸上,我倒飞了出去,只觉得火辣辣得疼。
“要不是我身体欠佳,用得着你,你这个废物,分明心不在焉!”
“狗东西你再厉害还不是躲在这,苟延残喘。”我心里暗骂。
“子虞”,小艾发话了,“杨家刀法至刚至阳,我刚才在旁边观察,悟到了一点门路。”
“若是以女子的身形入伞,是否能收到奇效?”
说着她拾起沛伞向都督冲去,说也奇怪,都督棍法依旧刚猛无匹,可每当棍子碰到沛伞,便如碰到了泥鳅一般,怎么也使不上力。
“好好好!小艾你教教这个笨蛋。”都督面露喜色。
这时天上突然飘起雨来,我抓住了她拿伞的手,柔弱无骨,我随着她的步法,左摆右突,都督突然发难,一棍向我们刺来。
她只是随力而动,借力卸力,都督这一棍没能伤到我们分毫。
都督像是痴了一般,狞笑道:“再来!”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刘海整齐地贴在额头上,她的眼神却如剑一般锋利。
都督没能伤到我们,只见他拖着棍子往后小跑了几步,接着猛地转身,棍子犹如大回环一般劈在沛伞上,小艾却只是转了一圈,将棍子卡在伞里,顺势抛飞。
大雨如注。
“哈哈哈哈哈……”雨中都是都督的笑声,“三合刀终于被我破了!杨苍你的死期到了。”
都督五体投地,任由大雨冲刷着他的长发,拍打着他瘦骨嶙峋的胸腔,犹如刚刚挣脱牢笼的野兽。
我和小艾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一身娇软被我环抱在胸前,我凝视着怀里的她,一时间看得痴了。
我握住的手迅速被她挣脱开来。
“小艾……”我话音未落,她就已远去。
密室内。
都督的长发不知何时被束了起来,他身穿一身黑色蟒袍,灯光下他的脸庞像是大理石雕刻的塑像,嘴唇紧紧地珉着,双手后背,缓步走了进来。
“都督”。我侧身向他请安。
“你的母亲找到了。”
“什么?我的母亲还在人世?她现在怎么样?她在哪?”我心头刹时间百感交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在境州,我派人找到了她,并把她安置了起来,现在你的母亲正坐在门口,等着你回家呢。”似乎瞧出了我心中所想,都督缓缓开口。
我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我要去找她!
都督斜睨了我一眼,留下了四个字扬长而去。
“收复境州。”
还是那间卧室,我和她相对而坐。
“明天就是你和杨苍越战的日子了。”她轻声说道。
“是。”我只是笃定地望着她,久久不语。
“其实你有很多次可以拒绝,你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跑,可你为什么还要接受这次任务?”她问道。
“我知道,我们练的东西根本不足以打败杨苍对不对?我只是你们用来拖延时间的棋子。”我冷笑道。
“那你为什么还……”她咬了咬嘴唇。
“为了你。”
良久,我抱起自己的被子回到那盏长明灯所在的角落。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刚进入大都督府的日子。
每天被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没有光,没有人,没有声音,我抹遍了墙上的每一道缝,就是为了确知自己还活着。
突然我感到有人摸了摸我的肩膀,我惊醒了,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抓住了那只手——那是小艾的手。
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失声痛哭。